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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威風,每路過通州城,必定遞上拜帖一份。而穆家亦是秉承祖訓的熱情好客,但凡是遞上拜帖的,無論士農工商,販夫走卒,皆由管事備上好酒好菜與當地特產,請進來好一番招待。這樣一往一來之下,穆府常年車水馬龍,各地的衣冠來客絡繹不絕。唯獨今天是個例外。穆府的大門緊閉,朱門上銜著門環的獸首眼睛里恰恰賤上兩滴鮮血,透出一抹不詳的猩紅之意。穆府所在,是通州城中最繁華,最熱鬧的街巷,此時卻沒一個人影,連野貓也識趣,不敢近這是非之地,迅速地跳上樹枝,身影輕盈地消失在了樹蔭里。大門內,穆曦微望著滿地的斷肢殘骸,手腳冰冷,連眼睛都是暈眩的。他不敢看。離他最近的一只斷臂手上帶著個福祿壽的金戒指,指節因長年累月的勞作顯得分外粗大,應當是廚娘的。她做的一手好菜,穆曦微記得每當自己童年被父母訓斥,悶悶不樂時,廚房給他端來的菜總是會格外豐盛,格外用心。也許是甜滋滋的花哨精美的糕點,也許是剛剛摘下來嘗鮮的時令蔬果,俱是能讓穆曦微眼前一亮,拋開被訓的不快的小驚喜。穆曦微知道,這一道道菜肴甜點,都是出于廚娘的用心。穆曦微和廚娘的兒子一般大,廚娘對他的感情自然不一樣,常常在穆曦微面前把自己兒子貶得一無是處,念叨著她兒子要是能出落得有穆曦微以半俊俏,她也就心滿意足,可以安心蹬腿閉上眼睛。嚇得穆曦微趕緊呸呸呸她幾聲,說大娘若是走了,誰給我做飯吃?廚娘擦干凈手摸了摸他頭,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說小郎放心,大娘給你做一輩子飯吃。穆曦微離開穆府時,廚娘還叮囑過穆曦微,說讓他一定要早點回來穆府,好趕上她兒子的喜酒。她不放心穆曦微在外面風餐露宿的,吃也吃不好。一想到自己精心喂大的孩子要受這個苦,廚娘每次說著說著都要掉眼淚。她不知道的是穆曦微再也趕不上她兒子的喜酒,也再也吃不到她做的東西。廚娘的手旁邊躺著另一條被砍下來的手臂。那條手臂看著更為粗壯有力,小臂上結結實實地打著護腕,手掌中仍然緊緊握著一把連環金刀。穆曦微識得這把金刀,識得這只手。這是他們家護院之首,武藝高強,素來很有威望,穆曦微稱他一聲王叔。王叔喜歡喝酒,喝醉了便高談闊論自己一把連環金刀行走江湖的往事,迷迷瞪瞪地睜著眼,開始吹噓自己當年是何等英俊瀟灑,何等打遍天下無敵手,引來佳人傾心俠杰結交。他曾救過穆曦微祖父和父親的命,也就教過穆曦微許多武藝。穆曦微父親性情板正,對他這個獨子素來嚴苛,穆曦微小時候是被訓著長大的。每次他被父親訓到一個人悶悶不樂的時候,王叔就會帶著一壇酒,一碟花生米來找他說話逗樂解悶子。他會給穆曦微講江湖里那些豪俠美人,蕩氣回腸的故事,會教穆曦微許許多多稀奇古怪卻又莫名有用的小招數,最后給穆曦微倒一杯酒,拍桌子說男子漢大丈夫,哪有喝一杯酒過不去的事情?穆曦微嘗試著小小抿一口,結果被辣得流下了眼淚,從此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穆曦微想要學劍的時候,王叔跟他發了好大的脾氣,說真男人從不唧唧歪歪用劍,穆曦微敢學劍他就不認自己有穆曦微那么一個侄子。穆曦微只有在習劍的這件事上犯犟,一句話都不聽王叔的,把他氣得夠嗆。那是自己一手帶大,看著他從牙牙學語的幼童長成翩翩少年的孩子。王叔能怎么著他?最后他還是給穆曦微尋來了許多失傳的劍譜,一面冷哼著說穆曦微不學他的東西,將來一定悔到腸子都青了,到時候哭著求他也沒用。然而都沒了。答應過他要給他做一輩子的飯,答應過要對他傾囊相授的高超武藝…都沒了。穆曦微幼時回憶里最靈巧的手,最用力的臂膀,都沒了。它們離開它們的主人,失去它們的生機,變成了一攤躺在那里的碎骨爛rou。過不多久就會腐爛在這里,引來一堆堆追逐著腐rou而來的蚊蟲蒼蠅。到最后,蚊蟲蒼蠅也懶得光顧;任由他們化在泥土里作最后的歸宿。穆曦微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他越看,身體越冷,頭疼越重,到最后連站都站不穩。可穆曦微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近乎自虐,烏黑的瞳仁根本沒轉哪怕一下。他在一刻之前還在不孤峰上。穆曦微自從得知劍圣是想收自己為徒,喜從天降,別說是謀劃著怎么逃離白云間,便是直接趕他,穆曦微也是能待得穩如泰山不肯走的。他那幾日在不孤峰上過得悠閑自若,除卻劍圣遲遲不歸,友人洛十六又不告而別,無人可說話解悶外,其他倒是不差。穆曦微平靜的生活被一張傳訊符打破。上面是潦草的幾筆字跡,糊成一團,看得出其主動筆時必定著急到了極處:穆府有難,速回!署名是洛十六,另外附了一道傳送符。穆曦微看清那幾個字后,手一抖,差點把兩道符一同摔到了地下。傳訊符上內容對穆曦微而言關系太大,他賭不起萬一的可能性,也來不及細究,只確定其上的確是洛十六的氣息無誤后,就急匆匆撕了另外一道轉訊符。天旋地轉,景物變換。他來到了自己曾經生長,深為眷戀的地方。來到了他不愿意承認的人間煉獄。他看見了一地碎瓦殘垣,層疊樓閣,雕梁畫棟都成了令人唏噓的廢墟,看不出它們擁有過的富貴榮華。那是身外物,不要緊。但是等穆曦微站定下來,看得更清楚,也嗅到血腥氣的時候,他崩潰了。上到穆曦微的父母宗老,下到燒水洗衣的粗使傭人,穆曦微認得清每個人的長相,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甚至記得每個人的喜好。然而那些活生生的,陪伴了他一整個童年的人,全部做了地上怒目圓睜的頭顱,做了地上肢體分離的尸骨,甚至是做了根本看不清本來面貌的碎rou。穆曦微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但他那一刻,也和死了差不多。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