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落幕時序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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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個叫尼奧斯的男人是個怪人,在我答應與他會面后,他又寫信來將會面的地點定在這片農田,我猶豫了許久,終究是答應了。 這時已經是八月份,夏夜的農田,蒙上了一襲輕紗般的露珠與霧靄,空氣中彌漫著草野的微腥。在銀輝傾灑的月光之下,成熟的玉米稈挺拔而健壯,它們與周圍幽深的樹林一同,在昏黑的夜色中勾勒出朦朧的剪影。 這里萬籟俱寂,既無鳥兒的歡歌,也無蟲鳴的伴奏,遠處農舍的窗戶暗著,人們已經睡了,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經睡了,唯有活動在玉米田里蛇們偶爾發出窸窣的細響。 我在農田里尋找著尼奧斯的身影,在搜尋的過程中,我的目光被一條小巧的青蛇所吸引,它盤踞在玉米稈上,盯著著南方天空中的長蛇座,那姿態仿佛在進行一場古老而神秘的儀式,正向著傳說中“羽蛇神的居所”致以崇高的敬意。我意識到,即便在我缺席的日子,這些蛇也依舊遵循著它們的傳統仰望星空。毋庸置疑,在我出生之前,在我死亡之后,蛇們過去和未來的每個夜晚都是像今天這樣永遠的仰望,我突然的感動不已,在那么一瞬間我也想變成一條蛇,作為蛇神的子嗣共同參拜祂的居所,我想要繼續觀望長蛇α星,這一次不是為了取得第谷·布拉赫那樣的成績,不是為了在世俗中謀取利益,僅僅是為了重溫那些日子在注視長蛇α星時所體會到的寧靜和幸福。于是我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了那一周以來一直帶給我莫名恐懼的長蛇α星。 它在我眼中依舊散發著血紅色的光芒,陰冷,攜帶著莫名的恐怖與威脅,但我滿心崇敬的望著它,任憑它的血色星光落入我的眼底,照進我的靈魂,漸漸的我感受到一種欲壑難填的憧憬和渴望,以及混雜著敬畏與親近的古怪情緒,我感受到我的靈魂出了竅,它浸泡在散發著魚腥味的海水里,并隨著海水向長蛇α星流淌而去。 在這樣的朦朧間,玉米田在我眼前變得模糊,一座前所未見的城市卻漸漸地清晰,我就像是到了一個異世界。 那座城市優雅地依偎在廣袤無垠的平原之上。城市的輪廓被一層柔和的光輝所包裹,所有建筑皆以純潔無瑕的象牙白為主調,看上去格外的圣潔與美好。在這里頭戴王冠背負雙翼的巨蛇石像隨處可見,它們像守護神一樣矗立在城市的每個角落,而在城市的心臟地帶坐落著三座巍峨壯觀的大理石平頂金字塔,高度可達數十米,我無法想象這些巨大的金字塔是如何修建而成的,而其中一座金字塔的入口前佇立著半人半蛇黃金雕像,巨大精巧,極盡壯美。那座金字塔正散發著一種魔力,它強烈的吸引著我,我不顧一切的向那座金字塔全速前進,也是在這時候我意識到自己走起路來行動怪異,我似乎沒有手也沒有腿,像爬行動物一樣蜿蜒著前行,那感受是前所未有的流暢,我似乎是變成了一條蛇。 我速度奇快,幾乎是立刻就來到了那座金字塔的大門前,整扇大門都被巧奪天工的浮雕環繞,浮雕的內容讓人聯想起羅馬的酒神節,門口沒有守衛,我直接就進入了金字塔內,而金字塔內部林立著巨大的立柱和楣梁,皆飾以華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雕刻,那雕的盡是些理想化的田園風景,以及祭司們排成行列、拿著奇怪的宗教用具去禮拜燦然的神祇的景象,這些雕刻呈現完美的藝術性,整體風格十分繁瑣復雜,我沿著中間的大道向更深處前行,直到看見那巨大殷紅的神龕,我虔誠地向神龕里張望,那神龕中擺放的并非神像或圣物,而是一個少女。 我見到她就像見到母親,我感覺自己臉上有濕潤的水痕,原來我不知何時已經潸然淚下,而那少女就那樣默默地看著我。 這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我感受到她的慈愛,也感受到她的酷烈與恐怖,她身上洋溢著極大的吸引力,卻也滿載著威脅,她是母親,但是一個可怕的母親。 她一身黑衣,仿佛她就是午夜、陰影與深沉本身,她的眼睛是兩個毫無光澤的黑洞,無情喰食著映入她瞳孔中的一切光芒,她沒有表情,比起一個活人,更像一條僅是存在就足以引起人類的恐懼的深淵。 但出于對母親的敬愛,我更愿意用月亮來象征她,但她不是那孤懸天際、清冷幽邃,輕易撩撥起人心愁緒的月亮,也不是溫婉靜謐、悄然伴人步入夢鄉的月亮,而是掛在一個雷電肆虐烏云翻涌的暴風雨之夜的、攜帶不詳與詛咒卻讓人沉醉的月亮。 我跪拜在她的神龕前,滿懷期待的希望她能降下一兩句真言,我這是才意識到原來我的靈魂深處一直有一片空白,在等待著神諭。 但是她一直保持著沉默,也從未有過絲毫動作,她是靜止的,這一點她和那些石雕的神像沒有什么不同,坐在神龕里的似乎是一具空殼,曾填充這具空殼的偉大存在早就已經離開了。這時神殿里響起了詭異的蟲鳴聲,那蟲鳴有些像一句話:基塔布、阿爾、阿吉夫。 我追尋著蟲鳴的來源,發現著蟲鳴竟是從神龕前的祭壇上傳來的,祭壇上只擺放著一本書,這本書的封面上畫有各類鍥形圖案,并寫有一行形狀彎曲如蛇爬行的‘文字’,奇妙的是我竟看懂了這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文字:死靈之書。 在我想走上前翻看那本書時,我的腦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隨后盛放著少女的神龕、死靈之書、金字塔以及這座古老神秘的城市,全部都像破碎的夢境一樣淡去了,玉米田和閃爍著紅光的長蛇α星再度在我眼前清晰,另外我面前還多了個陌生的男人,他的一只手正緊抓著我的腦袋,顯然我剛剛的頭痛就是他造成的,見我醒之后他就松開了手。 “請問你是?”我不滿地詢問,無論剛剛的所見所聞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幻覺,我都不想那么快就從那少女的神殿里離開。 “尼奧斯?!蹦悄凶踊卮?。 這是個年輕英俊的男子,黑發黑眼,有著蜜色的皮膚,他神情郁郁,眼神卻出奇的銳利,在夜晚微弱星光的照耀下他的肌膚像上了一層釉,這是個希臘式美男子,但我卻感到一絲生厭,不僅是他剛才對我無禮的舉動,更是因為他的這張臉像一個虛假的面具。 “你要和我談談長蛇α星的事?” “是的?!?/br> 他抬頭瞧了瞧長蛇α星,蹙起了眉,我看他這副神情,連忙問他看見了什么。 “什么都沒看到?!蹦釆W斯很是平靜地說,“我要走了?!彼f著就要轉身離開。 這簡直是不可理喻,他將我約出來稱要和我討論,現在卻跟沒事人一樣將我甩在一邊自顧自的要走,我有十足的把握確信他絕非英國人,真不知他從哪個無禮國家的國土里面跑出來惹人煩。 “你是在戲耍我嗎?”我怒氣沖沖的指責。 尼奧斯回過頭,“沒有,只是我們已經談完了?!?/br> “什么?” “就在你神游的時候,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br> 如果不是他的神情足夠嚴肅,我會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但就算他沒開玩笑,他也絕對是個十足的怪人,或許他有什么精神疾病也說不定,他說話沒有邏輯可言,我也沒有再和他交談的欲望,索性不再搭理他兀自望著長蛇α星,這顆星星已經徹底吸引了我,我想我以后也還會來這里仰望它,追尋內心的平靜與簡樸的幸福。 “那里可能根本沒有你想要追尋的內容,把那座城市留在一個似忘非忘的華麗夢境里才是最好的選擇?!?/br> 那個叫尼奧斯的男人突然開口,這就像是一個警告,他說完就離開了。 ————————————————————————————————— 如今已經是1933年,距我剛觀測到長蛇α星異象的那一晚已經過了30年,我也已經年逾五十,這期間世界爆發了數次戰爭,最大的一場便是我所在的英國連同法俄等國家與德國、奧匈帝國交戰,這場長達四年的戰爭結束后,世界各地卻又開始漸漸爆發經濟危機,失業潮來襲,我再也沒有任何經濟條件繼續從事天文工作,我在朋友馬林納的舉薦下在汽車公司為他們計算汽車的行駛數據,這對曾經輕易就能運算出行星運行軌道的我而言非常容易,因此我和妻兒的日子還能勉強溫飽,而這三十年無論多么動蕩我每晚都會拿出時間來朝拜長蛇α星,只是那片在牛津大學附近的農田早已被收購,農夫們集資跑去了墨西哥繼續種植玉米,他們還將所有的蛇一起帶走了,這讓我之后在仰望長蛇α星時都感到十分的寂寞。不過我最近也已經決定移居墨西哥了,我此舉并非是想要效仿那些追求自由的叛逆年輕人,而是受到了感召。 起因是那一天倫敦日報刊登了一則考古新發現,美國考古學家們在墨西哥東南部發現了一個古老雨林文明的遺址,通過挖掘古跡發現這個處于新石器時代的文明卻在天文、農業、數學、藝術等方面有著極高的成就,此外考古學家們在遺址中發現了三座早已坍塌的金字塔,這些金字塔和埃及金字塔外表相似,但頂端是平整的,作用主要是舉行祭祀與慶典,在這片遺跡中還有無數蛇形石雕,顯然這個文明將蛇視為神獸,學者揣測這個遺跡的文明應該屬于瑪雅文明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最大的一部分,它和中美洲其他文明一樣信仰羽蛇神。 我將目光移到報紙上的圖片,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盡管這些黑白照片極其模糊而且已經是殘破的建筑,我也能辨認出這就是我30年前在那個與尼奧斯相約的晚上神游時所見到的城市,那座神圣美麗的城市竟然是真實存在的,我想起那坐在神龕中的少女與放在祭壇上的死靈之書,他們是否也被挖掘出來了?但經過數千年的時光,那美麗的少女是否會變成一具骷髏?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那少女還在神龕里,那她一定還是我曾看到的那副完美的模樣,我相信那少女屬于神的范疇,盡管在神龕中的只是一具空殼,她也不會腐朽,在她所處的神域里甚至連腐朽的概念都會腐朽。 我仔細閱讀著報紙上的每一句話,上面沒有關于神龕和祭壇的任何信息,于是我給考古隊寫信,詢問金字塔內是否有一個巨大的紅色神龕里面擺放著一位少女,神龕前有一個祭壇上面有一本書。在幾個星期后考古隊的回信遞到我的手中,他們承認了神龕和祭壇的存在,但并沒有少女和書,同時他們十分好奇我是如何知道金字塔內部的情況的。 我將那回信放下,感到有一個未知的神秘世界在我面前露出了蹤跡,玉米田中的蛇,長蛇α星,信仰羽蛇神的古老文明,神龕中的少女,與發出基塔布、阿爾、阿吉夫鳴叫聲的《死靈之書》,以及那個古怪的男人尼奧斯。我感到這里面藏著我尚且無法理解的聯系與秘密,我甚至毫無證據的堅信神龕中的少女和死靈之書是被那個叫尼奧斯的男人竊走了。 無論如何,我要去墨西哥,我要去瞻仰那遺跡,我要去探索那秘密,我受夠了動蕩不安的世界與灰暗的未來,我想要接近那猶如黑夜、深淵與鬼月般的少女和最終至高的秘密,我愿意為此賭上生命、靈魂和正常神智! 注:西門彼得(1880—?)蛇神子嗣,蛇密教第一任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