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扶梯，來到頂層。

他在記憶中見了許多次卡塔娜菲亞的模樣，而這一次則是真真實實看見。

靈魂的碎片在月光下飄搖涌動,匯成一道光河,在她面前流淌經過。

她輕輕伸出手,觸著這些碎片。

盤起的黑發下露出的是精靈的尖耳，黑色長裙的背影立在漩渦的中央。

林維走上前，在她身旁。

她未轉頭，似乎是認出了林維靈魂力量中屬于自己的那部分。

“是你?！?/br>
聲音有種特殊的質地，就像她面前流淌的光河。

她身旁漂浮著一個靈魂光團，光芒已經幾近完滿。

林維問：“這是他的靈魂——他的記憶呢？”

“遺忘了?！?/br>
“可以喚醒嗎？”

女神的指尖離開一個碎片，接著觸向下一個：“可以?！?/br>
林維的心臟砰砰跳起來：“要怎么做？”

“契約，”女神從光河中點起一個碎片，碎片跟隨指尖來到她面前，融入光團中：“最高等級的契約，用你的靈魂指引他的靈魂，用你的記憶喚醒他的記憶?！?/br>
“假如他活過來，”林維問她：“你會回大陸嗎？”

“不了?！彼溃骸斑@里才是我們的國度?！?/br>
“但是，”林維回想著一路來看到的、靈魂碎片拼湊而成的、沒有任何自我意識的亡靈生物：“它們沒有記憶，也不會創造記憶，根本不能算是活著?！?/br>
“不需要記憶?！?/br>
身后響起腳步聲，林維回頭看見斷諭，目光相觸片刻，又垂下眼。

他們就這樣在女神殿堂中住下了。

女神對此沒有任何表示，讓林維覺得，在她眼里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系。

“你是說，她要復活埃爾維斯？”

“她在靈魂碎片中尋找屬于埃爾維斯的那些，融合在一起，等到靈魂完整，再喚醒記憶，賦予身體.......就完成了復活?！?/br>
“但是進入漩渦的靈魂并不是大陸上的全部?！?/br>
“進行過契約的靈魂無論經過多少次消散和重組，都具有聯系。埃爾維斯的靈魂消散在星海，但只要漩渦在那里，總有一天會被全部吸引過去?！绷志S回答了阿德里希格的疑問。

阿德里希格望著窗外，似乎是嘆了口氣。

“我不能接受，”他說：“黑暗時代里，我在大陸四處游蕩的時候，曾遇到她?！?/br>
吟游詩人望著天邊的彎月：“我是她的半個信徒，她是我最尊敬的人?！?/br>
“我不能接受......讓她離開大陸，超脫規則，創造了一個世界的，不是失望，不是失敗，也不是自由，而是塵世的感情?！?/br>
林維難得與阿德里希格這樣心平氣和地交談。

“在某種意義上，這個世界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他道：“對于生活在此的靈魂來說，沒有寒冷、饑餓，甚至沒有死亡。它們沒有知覺，不知道歡樂，因而也沒有痛苦，她的世界超脫了塵世的所有苦難?！?/br>
“這就是她想要做的全部了......埃爾維斯認為死靈才是這世上最純潔最無憂無慮的靈魂，她學到了這一點?！?/br>
“而假如不懷著復活埃爾維斯的念頭，她在這一千年的漫長時光里已經忘卻所有，變成了這個世界無知無覺的死靈中的一員?！?/br>
“所以你想告訴我的是，”阿德里希格思考了一會兒，道：“她不是為了埃爾維斯而創造這個世界，而是為了創造這個世界銘記埃爾維斯？”

“當她成為這個世界主人的那一刻起，就是永恒存在的。她要在可怕的永生中保留自己，不被漫長的時光所折磨......就只有不斷追溯過往的回憶?！绷志S望著窗子：“又或者，這兩種原因都有，連女神自己也分辨不清?！?/br>
他又看向阿德里希格：“你是怎樣度過這一千年的？”

“我有未完的事，”阿德里希格目光平靜：“我從不覺得時光漫長，難以度過，因為未做的事情同樣艱巨......當年人們的愿望一日沒有完成，我就永遠有活下去的理由?！?/br>
林維：“你們其實是相似的，女神已經創建好了這個她愿望中的世界，唯一能使她繼續主動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復活埃爾維斯?！?/br>
那是她靈魂的導師，將她帶出精靈棲居的森林，看見廣闊，看見自由，教她接受自己溝通生與死的天賦。

——于是她在浩瀚的星河中一點一點挑選、辨認，留下自己所熟悉的那個靈魂，無限的時間里不存在渺茫的愿望，她就要成功了。

阿德里希格嘆了口氣：“讓我再想想......”

林維離開后，阿德里希格的房門卻被另一個人敲開。

吟游詩人看著面無表情的巫妖，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他走到斷諭身邊，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是拿起他的手來，仔細研究巫妖的皮膚，接著拉了拉銀色的發絲，嘖嘖贊嘆：“完美的、永生的——奇妙的生物，等我回去.......”

他忽然頓住，笑了一下，接著說：“占星塔應當完善對亡靈生物的記載了?！?/br>
從不與人親密接觸，在他的觸摸下渾身僵硬的巫妖看著塔主人的目光已經冷到了可以結冰的程度。

“不要生氣，”阿德里希格別有深意微笑著，放開了手：“那樣我可就不回答你的問題了?！?/br>
他淡銀色的眼瞳略微彎起一個弧度，勾起唇角：“說吧?！?/br>
——房間外，林維卻從自己房里走了出來，背倚墻壁，看著關上的房門。

于是，當斷諭拉開房門，正對上林維的視線。

“喂，”林維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別過頭去，低聲道：“我們談談?！?/br>
巫妖走得近了些。

“我們敵對了很多年，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林維望著地面，道：“但是現在事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魔法和帝國并沒有開戰，在這個世界，我們也是站在同一邊?！?/br>
“所以？”

林維對上他的目光，眼瞳映出巫妖的影子：“我希望能和你重新認識一下?！?/br>
他不安地等待著回答，終于在良久之后，聽到一聲。

“好?！?/br>
他松了口氣。

斷諭看著他，問：“我要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特別的......”林維道：“就像尋常的朋友一樣，逐漸認識，然后熟悉起來?！?/br>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也不對，你似乎并沒有過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