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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在自己跟前的時候,他總能看見這老頭拿眼睛斜他,那眼神叫他不舒服,好像計劃著從他身上再訛點什么似的。徐老爹兩指頭夾了根煙斗,煙斗里卻沒煙草,只是拿在手里裝腔,他整個人微微發抖,一副被氣得不輕的樣子,一腳踢在徐六小腿上,地上人立馬蜷成一團。徐老爹齜牙咧嘴地:“好小子,長本事了?!連家里糧食都敢偷了?分好的東西,你還敢偷你大哥的?!”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俺老徐家出了你這樣的偷兒,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李書華心里一驚,想起昨晚窗臺上相繼放上的兩個糙面窩窩頭,一個早就在自己肚子里了,另一個還在家里的桌子上,用碗蓋住,正準備回家吃呢。他這才曉得原來……竟是……他不敢再想下去,這時徐家的幾個兄弟也出來了,圍著那個瘦小的身影不知又說了些什么,李書華已經聽不清了。在饑荒面前,為了兩口吃的,親情是不會講什么情面的。隔著幾個人,徐老爹好像往他這邊看了看。他連忙做賊似的背過身去,同手同腳地往家里走。待他一步一步挪到家坐下來時,腦子里面還是剛剛徐六驚慌躲閃的眼神。誰說他傻?李書華坐在桌前想,他一點也不傻,他無論做什么,一舉一動全能揪著自己的心,揉扁搓圓,全憑他使喚。李書華想起以前在上海老家的時候,他母親在丈夫面前,總要涂點什么脂粉在臉上,有一回,他記得最是清楚,母親回來時,先是開了一點門縫,人沒進來,看見他的時候,悄聲問他:你爸回來了沒?這時候他父親從書房里走出來,母親卻突然沖過去把他父親的眼睛給捂住了,讓他父親背過身去,直到自己進了房間才允許他父親動。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那天母親和好姐妹一起修眉毛,新刀具太快,不小心把眉毛刮掉了一大半,好友的眉筆正好丟了,只好回來補。李書華那時候不懂,不就修壞了眉毛么?為什么還要躲著父親呢?現在他大概有些明白了。秦朗不愧是從小跟他一塊長大的,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就是同性戀,他被那傻子迷的不輕。桌上的碗底蓋著昨晚的窩窩頭,這碗已經很久沒有裝過飯了,上面的花紋還是原來的樣子。碗底之前被不小心磕掉過一小塊瓷,呈現出粗糙的內里來,李書華盯著那一小塊破瓷,心里莫名有點酸漲。他自問活這么大,沒有對不起過誰,這會兒心里邊卻陡然生出一股懊悔來——剛才怎么就沒站出去呢?他心里漲起一個用膽氣填起來的氣球,撐著他站起身來,快步往外頭走。都走到門口了,猛然又想起徐家那幾個兄弟,那只氣球“嘭”地一聲爆了,膽氣全散開來。他心里頭還是怵。這世道,兩個窩窩頭就是保命的飯,被他吃了,要是徐家人知道了,他這條命,肯定得折在這了,還談什么回老家?是我對不住他,李書華又退回來,坐在桌子旁,他心說,往后,要是能熬過這荒年,往后我一定對他好,再不給他臉色看。第二十一章喬萬山買的那頭羊沒能留得住,人都快養不活還養羊?騾子又成了一匹瘦騾。中午喬萬山燒開水,煙囪剛冒煙,外頭就來人,王富貴帶著幾個男人闖進來,還沒等喬萬山說什么,一舀水潑上去,鍋底火就滅了。“隊長,這是干啥?”“現在不給生火了,”可能太久沒有油水,王富貴的腦瓜頂也不亮了,呈現出灰敗的顏色來,“你沒聽說?前兒個趙莊那地,個把月大的孩子,從地里扒出來,就只剩個骨架了!”王富貴瞪著眼,“誰家還有吃的?生火準沒好事兒!”喬萬山急了:“你知道,俺家又沒孩子,就這頭羊?!?/br>他院子拐角努努嘴,一只瘦羊跪坐在地上,時不時“咩”一兩聲。“那也不成!規定就是不給生火,”王富貴說著,旁邊幾個人眼睛一齊盯著羊看。這年頭,人家牲口早就殺的殺宰的宰,晚上村里靜得沒邊兒,沒看出來啊,這喬家竟然還能養著兩頭。“也不是不行,”王富貴眼珠子一轉,“萬山哪,你看......來者是客......”喬萬山明白他意思,沒辦法,他拿起石刀,把羊rou剁成了好幾塊,只留下一條羊腿和羊身上一小塊rou,幾個人都分上一塊才走。方卿回來的時候,只見著地上一地血,羊膻味沖人,心里就覺著不對勁兒。他跑到院角一看,羊呢?沒了!方卿對貓啊狗啊的不感冒,對羊卻是情有獨鐘,他不像喬萬山想著年底吃rou,只是覺著一只小羊軟綿綿地抱在懷里,心里邊踏實。他盡心喂著,天天一回來就要到圈子里看看。有時喬萬山都要在一旁酸溜溜地說:“早知道不買這羊了,跟它比跟我還親......”他一早走的時候聽到院子里在磨刀就不明頭,好好的,磨什么刀?但沒在意,這會兒后悔得不行。恰逢喬萬山從偏屋里出來,他剛剛端rou給方自成,可方自成死活不吃,嘴里念叨著方卿的小名。喬萬山以為他是要方卿來,沒辦法,只好把rou放桌上,心想餓了肯定自己就會吃。一出門,就見著方卿的紅眼睛。他心里頭有點慌,上前也不是,站著也不是,又不能倒回屋里。方卿沒理他,一扭頭進屋里頭。一直熬到晚上,喬萬山才進屋,打了一盆熱水放床前,小心翼翼叫著床上的人:“卿卿?”不理,被窩里人又往里頭拱了拱。他坐到床邊上,把被子撥開一角,“不洗腳就睡了?”方卿愛干凈,平日里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齊齊,容不得一丁點灰,這么一問,果然人從被窩里爬出來了,只是眼睛還是通紅的,眼睛往別處望著,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喬萬山嘆了一口氣,這什么脾性,生氣了不打你不罵你,就會往被子里鉆不理人。唉,他還就吃這一套。水有點燙,方卿兩只腳搭在盆邊上,上半截身子還是扭過去的。喬萬山出去舀了半瓢涼水給兌上了,試了試,差不多了就蹲下|身去握著人小腿把人兩只腳往水盆里按。水漫過腳脖子,水面蕩起來,激得腳腕那處有點癢癢的。“別難過了,嗯?”“等過了這陣子,俺再給你買,”他手里揉著那雙腳,長年在鞋里捂著,比身上任何一地兒都白。“想買幾只買幾只,等以后你退休了,俺天天陪你放羊?!?/br>“到時候滿山坡的羊,”喬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