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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驟起,將一片水光反射到水榭當中。搖曳的水光照亮元紹臉龐,凌玉城分明看到他唇抿得緊緊的,連得微微揚起的下頜,也繃出了一個堅硬的弧度。四目交投,元紹目光中有柔和的安慰,更多的卻是不容置疑地堅持--于是他知道,再多的懇求,也不可能讓元紹的決定改變一星半點。然后,在凌玉城越來越快的心跳,和竭力想要躲避、卻不能也不敢閃開的注視中,他曾經的摯友、兄弟和主君,一寸一寸地轉過了身子,直到正面對上了他的目光。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二十七年的人生,凌玉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睛。深不見底的黑,黑得能吸盡所有的光線,黑得讓他想起半埋在土里,已經腐爛殆盡,只剩下兩個空洞的骷髏;卻又燃燒著幽幽的火,那下面翻滾著、涌動著的,是帶著無限熱力的巖漿,下一刻就要噴發而出。景暉,景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覿面相對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也不必說話,只這么一個對視,目光中就交融了千言萬語??蛇@樣的對視也不過一瞬,寧秀立刻低下了頭,一撩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臣--寧秀,叩見……殿,下……”這一禮,比之方才在元紹面前屈膝,更帶上了十二分的艱澀。動作之僵硬,簡直已經不似生人,而是一具白木削制、身裹錦繡的傀儡,被初出茅廬的偃師握著背后的絲線,要全神貫注地拉拽,才能由著主人的心意,做出在當下稱得上合宜的動作。然后,那雙從未對他彎折過的膝蓋,終于碰到了地面。極輕極輕的一聲,聽在一直屏息的凌玉城耳里卻不啻雷轟電震。膝蓋接觸地面的輕響在他腦海中、血脈里隆隆滾過,凌玉城甚至不得不握緊了座椅的邊沿,方才能支撐住已經開始搖晃的身體。他終于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三年前的君臣之分,已經在這一跪當中,徹徹底底的調轉了方向。而,眼前這個肯向他下跪,會在他面前稱臣的寧秀,也再不是那個他效忠了十多年的,他傾盡全力想要將其扶上御座的少年。萬般思緒翻滾,開口的時候便遲了一拍。等寧秀雙膝已經挨實了地面,凌玉城才恍然驚覺,忙忙開口:“起來。你--”只吐出一個“你”字,凌玉城便是兀然住口。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也不知道——元紹還在場的時候,自己和寧秀,還能說些什么。他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望著面前幾步遠處,同樣應言站起的寧秀。這一次,阻止并沒有出現,相反的,一直閑閑看著兩人互動的元紹悠然站了起來,背著手,從他們兩人中間踱了過去。撩起珠簾,一只腳踏出房間,元紹頭也不回地撂下了一句話:“你們聊吧?!?/br>腳步聲越來越遠。房外傳來元紹的命令聲,隨后,侍衛們制式馬靴后跟叩擊地面的聲音沿著蜿蜒的九曲回廊漸漸遠去,隱沒在四面荷風當中。房間里,曾經的皇子和伴讀相對凝立,默然無語。僅僅是幾步的距離。一人走上一步,兩雙手便能緊緊握在一起,可是,良久良久,誰也沒有半點動作。在見面之前,彼此都以為會有千言萬語,可真正到了能夠自由交談的時候,卻已經是相對無言。僅僅是一次跪拜,一聲稱臣,兩人之間,已經劃下了無形卻無法跨越的天塹。……否則,元紹又為什么明明知道他會難過,仍然堅持要寧秀行禮向他行禮?寂靜終究還是被打破了。只不過,率先開口的凌玉城,仍然必須借助著輕咳,才能讓自己干澀的嗓子發出聲音:“景暉,”他小心地選擇著措辭,“你……令正和令郎令愛他們,可還好嗎?”不必聽到回答,從寧秀驟然黯淡下來的臉色,他就知道了所有的答案。那個溫柔賢惠的端王妃,雖然沒有見過面,從前他留宿王府的時候,每每總有合口的夜宵,被眉眼清秀卻舉止端莊的丫鬟送來客房;那個虎頭虎腦的小世子叫過他叔叔,從他手里拿過禮物,甚至襁褓中的小郡主,他也曾經親手抱過的。而,倉皇奔逃,僅以身免的寧秀,想來是顧不上,或者沒有時間去顧,他的妻子和稚年的兒女們了。有一個謀逆失敗,出奔敵國的丈夫,被留在國內的王妃,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死。而,有著皇室血脈,又年紀尚幼的子女們,即使能僥幸保得性命,未來的人生,也不會比死好得了多少。又是一段難堪的沉默。一直閉口不言的寧秀,也終于下定決心,問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問題:“溫澤,你……,還好嗎?”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很想陛下把那支花直接扔到小凌懷里的……所謂“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但是這時候調戲人好像不大好……第169章人生咫尺如參商“……我的表字,已經不是溫澤了?!?/br>“……哦,這樣啊?!?/br>短短一句回答倏然抽干了所有的力氣。隨之而來的應和,也是同樣的艱澀而茫然。溫澤這個表字,盡管有著種種的不如意,仍然是當年嘉佑皇帝親自賜下的?,F在連這個都拋棄了……也是,能把兵鋒指向故國的人,又怎么會把區區一個表字放在心上。短短兩句交談之后,曾經是無話不說的好友,再次陷入了相對無言的境地。有些問題已經有了答案,還有些問題,在如今的境地之下,也已經不必問了。最后,還是凌玉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對于毫無預兆被帶到自己面前的虞夏皇子,他有一千個一萬個問題要問,而最關鍵的一個就是:“景暉,你,怎么會在這里?”答案他已經知道了一半。宮變失敗,狼狽奔逃,可想而知,元紹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而另外一半,他想要聽景暉親口說出。他沒有等得太久。短短的幾息沉默過后,寧秀緩緩地開了口,而這一次,方才所有的懷念、痛苦、激動和強抑的平靜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取下了面具之后的,經過深思熟慮的真正的平靜。“你終于問出口了?!?/br>“是啊。只有這件事情,我是不能不問的?!?/br>那什么事情是可以不問的呢。一陣突如其來的痛苦攫住了寧秀,讓他幾乎想要沖上前去,拽著凌玉城的衣領,狠狠地搖上幾搖——當年那件事的真相,凌玉城為什么會毫無防備地帶人上京,三十萬大軍又為什么會被平靜的收攏,在凌玉城頭頂的深淵上落下最后一塊巨石?那背后隱藏著怎樣慘烈的奪嫡,他這個被迫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