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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都無法安枕,時不時地從噩夢中驚醒。哪怕他最寵愛的小妾的琵琶聲,都能讓他想起那一天的驚弦,大發雷霆杖斃了五六個婢女。說什么不是你殺的,呸!大涼上下,誰不知道你□□玩兒得最好?“一個已經被逐出兩個月的佃戶,對房客的身份也未必知情,何況他的房客是不是刺客同黨都沒有定論——太子要拿這件事指責皇后謀反嗎?”“難道孤連知道都不能知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有傷在身,老朽自然不敢拿捕風捉影的消息來煩擾殿下。要是查出了切實的證據,老朽又怎敢隱瞞太子?”宗正銀白色的長眉之下,沒有因為年齡而渾濁的老眼里滿滿盡是失望。這就是元紹選擇的繼承人嗎?陛下還活著也就罷了,就算陛下有個好歹,他連三個月都等不起?現在把皇后逼急了有什么好處?別說這件事和皇后無關,就算真是皇后做的,太子沒有一擊必中的萬全把握,也只能當成不知道!“好,你不問,孤自己去問!”太子殿下盛氣而來,心心念念要跟皇后討個說法的時候,凌玉城正在謹身堂右側的箭道邊,看著小十一右手抓一把毛刷,左手拎一只小布袋,肩頭上還搭著一塊遮了他半個身子的布巾,吭哧吭哧地去馬廄伺候他那匹小馬。北涼皇室祖上逐水草而居,男孩子們,差不多剛學會走路就開始騎馬。哪怕現在立國已經超過百年,民間武風猶盛,就算是文官也會騎馬上朝,不到七老八十絕不乘車。元紹對這個小兒子雖然寵愛卻絕不嬌慣,自從開了春讓他開蒙習武,便為他挑選了一匹小馬,手把手教他怎么照顧。而給小馬親手洗刷喂食,也成了小皇子每天必做的功課之一。馬駒比小孩子可長得快多了,小馬送到小皇子身邊時才剛落地沒多久,就這幾個月時間,小十一踮起腳尖已經夠不到馬背,不得不用凳子墊腳才能刷到它背上的毛。那匹棗紅色的小馬對主人也十分親熱,輕輕嘶鳴著跟主人蹭了幾蹭,從小家伙手里吃了兩塊糖,便溫馴地站在原地,任主人拿著沾了水的毛刷,一下一下沿著它的脊背輕輕刷洗。先是汗濕的馬頸,再是長長披拂的鬃毛,然后是已經開始呈現雄健模樣的胸脯和毛皮如緞子一般的兩肋。才五歲的小男孩端著小木凳,繞著比他個子還要高的馬駒前前后后,忙上忙下,不一會兒就是滿頭滿臉的熱汗,絞布巾時濺出的水把前襟和袖子都打了個透濕。他卻不覺得累,擦洗完愛馬,還抱著馬頭好好親熱了一番,才把刷馬的工具交給伴讀,蹦蹦跳跳地往凌玉城跑了過來。“師父!”看著凌玉城就在不遠處負手而立,小皇子甜甜脆脆地喊了一聲,一頭撲了過來。將將抓到凌玉城衣襟才驚覺自己滿身狼狽,猛地往后一仰,要不是凌玉城及時伸手抓住他肩膀,險些摔個四腳朝天。“師父,我會騎馬了!今天我自己上的馬背,都沒有用上馬石!”小家伙一只手牽在凌玉城手里,不等后面的伴讀們趕過來下拜行禮,便咭咭格格地笑著說著?!敖塘曊f,再這樣跑一個月,如果每次都可以不掉下來,就可以讓我學怎么跑馬了!”就你那馬兒,只怕你坐在上面亂折騰,它都不知道你是在叫它跑還是叫它停吧……雖然這樣默默吐槽,凌玉城還是寵愛地摸摸他腦袋,從衛士手里接過一條披風給他裹上。抬手示意小伴讀們免禮跟上,他轉過身子,牽了自家小徒弟就走:“在這里磨蹭什么?弄得一身濕,還不趕快去換了衣服?”元朗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側,一邊走,一邊連珠炮一般跟凌玉城說著今天讀書習武的種種趣事。童言稚語,雖然沒什么營養卻足以解憂,凌玉城饒是滿腹煩躁,在弟子面前也不由得漸漸消散,微笑著牽住他的手,一邊往謹身堂趕一邊側頭傾聽。剛轉過彎腳步就是一頓,前方二三十步的謹身堂門口,數十名東宮侍衛簇擁著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年輕男子,正是當今皇太子殿下。凌玉城一掃他神色就暗叫一聲“不好”,但是此時讓小十一退避已經來不及,只能帶著他緩步迎了上去。見他上前,皇太子倒也跳下馬背,按捺著聲氣叫了一聲“大人”。凌玉城點頭回禮,稱一聲“太子殿下”,低頭對小十一道:“去,給太子殿下見禮?!?/br>“朗兒見過太子殿下——”作為沒有成年的皇子,小十一養在內幃,和太子殿下一年也就家宴的時候見這么幾次。因為見得少,每次總要正式行禮,這會兒也不例外,凌玉城一說,小家伙就上前兩步,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群臣見太子,按制是二跪六叩的大禮。只是除了冊封、太子生日、納太子妃等有限幾個場合,平時也不至于這么隆重。這時太子也沒有受這個小弟弟全禮的心思,站著等他拜了兩拜,就彎腰把人撈了起來。“咱們骨rou兄弟,何必行這么大的禮。起來起來——”一手握著小皇子冰涼的小手拉到身邊,轉過頭,抬手向凌玉城一引:“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大人不請我孤去么?”人都到了門口,也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凌玉城縱然不愿意也只能舉手相請。到了正堂分賓主落座,凌玉城在左手第一把交椅上坐了,看看大喇喇在右手第一把交椅上坐定的太子,又看了看被他拉著坐在下首,烏溜溜的眼睛眨啊眨的,滿臉都是想要偎到自己肘邊卻不敢動的小十一,清咳一聲,搶在太子之前徑自開口:“朗兒,去換衣服。一身透濕的像什么樣子!”“可是——”“下去!”小家伙還想說句什么,沒等開口,小鼻子一皺,就是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這才乖乖地被賀留領了下去,身后腳步雜沓,侍立在正堂的衛士們紛紛退了下來,隱隱聽得師父在和“太子殿下”說些什么,卻是再怎么拉長耳朵都聽不清楚。好容易泡了個暖暖和和的熱水澡,又捏著鼻子灌下一碗姜湯,小皇子才得以鉆出廂房。正殿上的交談聲猶未止歇,三步并作兩步竄到門口,剛好聽見師父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午后下雨前天上的雷聲,在烏云當中隆隆滾動:“太子殿下覺得,刺客是我指使的么?”“父皇遇險失蹤,這個當兒,孤又遇刺,你覺得父皇回來是相信你呢,還是相信我這個做兒子的?”“若是陛下回來,殿下盡可以到陛下面前分說。三個月后陛下要是還不能回來,殿下也可以任意行事——只是現在,請殿下離開這里!”“怎么,你心虛了?要趕孤走?”兩人語氣漸漸從相互克制變得劍拔弩張,小家伙附在門外,聽得一顆心砰砰直跳,雖然不太能聽得懂,本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