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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凌玉城自己托睿親王上奏,大虞嘉佑皇帝順水推舟,大筆一揮:既然他自己有些私產奴婢,那就隨他帶過去好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了圣旨撐腰,凌玉城身邊的衛士持他的手令信物處分產業人口,該甩賣的甩賣,該打包帶走的打包帶走,至于店鋪里積年的工匠、手藝人,凌玉城是這么吩咐的:“有身契么?——有?那你還問什么?”于是,自從進了北疆,就不斷有小股小股的隊伍從荒郊野外冒出來,趕著馬車驢車,押著貨物奴婢跟上隊伍,對外宣稱都是凌玉城的私產。離劍門關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羽林軍和金吾衛森嚴肅穆的三千騎兵,已經變成了曲曲折折蜿蜒出去十幾里的車隊。元紹打馬跑了一圈,除了板車上拉的各色貨物輜重,居然還瞄到了扶老攜幼、女人哭娃娃叫的熱鬧場面,很是無語了一陣,扭頭問凌玉城:“現在你手里有多少人了?”“昨晚的數字,是五千五百一十三人?!绷栌癯强跉獠懖惑@,仿佛這些人是他從京里出來第一天就跟到現在,而不是這些日子陸陸續續,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匯入隊伍,“今天的數字還沒有報上來?!?/br>檢點完今天到手的人口貨物,安撫完跟上隊伍的親兵士卒,再和已經歸隊的奚軍、夏白、金波等人開完會,凌玉城踏進元紹寢居的時候,元紹看著他身姿筆挺,儀容一絲不茍,卻難掩眉心眼底隱隱疲憊,忍不住搖頭:“怎么了?帶走的東西太少,怕不夠用?”“能帶走的都帶走了?!绷栌癯菑澭鼭娏艘慌跛谀樕?,冰冷的水珠沿著額頭流下來,激得他精神也振作了幾分,“金波他們……干得漂亮?!?/br>“的確漂亮。什么時候,朕的麾下也有這本事就好了!”那些人馬車輛散開的時候無跡可尋,會合的時候點塵不驚,如果不是大隊人馬扎下營盤,都不會發現已經不知不覺多了這許多人。想來等到大虞皇帝反應過來發下圣旨,當地守軍再行攔截,他們一行人早就浩浩蕩蕩地離開劍門關幾百里了。凌玉城勉強一笑。當日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裝作托付后事,變現私產分給親衛下屬留個念想,把手下幾乎全部下屬都打發去了北疆。仗著端王意在北疆軍權,處處都給他行了方便,太子手下的趙勝更是個塞足了錢連爹娘都能賣的糊涂人,這些心腹下屬親衛,幾乎把能抽調的財產不動聲色地抽了個干凈!賬冊上行行列列物資人口,都是他們這些天來的成果,這些東西是他在北疆十年辛苦,扎進這片土地的絲絲縷縷血脈根莖,也是他到北涼能夠動用的第一筆力量,有了它,才有未來養兵、掌軍的基礎,是他腳下最穩固的基石之一。可是,手里握著的東西越多,心底卻越是空空蕩蕩。“睡吧,明天就要過劍門關了?!?/br>“是啊,明天就要過劍門關了……”凌玉城略略抬眼,望著窗外皓月當空,流云悠悠,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了一點悵惘。百年雄關,巍巍劍門。自數百年前建成起就分隔南北,一次次抵擋北方蠻族的攻擊,從西燕到北涼,乃至更早的北胡諸國,百萬雄師折于城下。這座關城,留下過他最美好的回憶,每一次出兵的斗志昂揚,每一次凱旋的意氣風發,他數得出北面城墻上每一塊斑駁的磚石,認得出南邊軍祠外每一棵手植的松柏。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明日穿城而過,從此一別故國千里萬里,只有月色他鄉似故鄉。心潮起伏,躺在床上許久才朦朧合眼,卻在睡夢中猛然驚醒。……又做了那個夢。十年前,假意投了柳明夏開始,直到那一夜天街血色,幾乎夜夜必做的那個噩夢。夢里有無數交錯晃動的人影,有渾濁的笑罵,有少年掙扎哭號,慘叫的聲音漸漸低落不似人聲……那是他曾經親眼目睹的場景,從開場到結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坐在一邊看著,聽任那嘶啞的呼號一聲聲割在他身上……然后在每一個深夜里驀然驚醒。一個月以后,他學會了不在驚醒的時候猛然坐起;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夠連手指都不動彈一下,只是靜靜地闔眼躺著,竭力平復著紊亂的呼吸,汗透重衫。左手習慣性地伸到枕下,手指合攏,掌心里卻是空空如也——是了,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獨寢。身邊微微一動,元紹聲音猶帶朦朧睡意,低低問了聲:“怎么了?”“……沒事?!?/br>衣襟拂在竹枕冰簞上悉悉窣窣輕響,背后那人挨近身邊,跟著指尖在額頭一掠而過,帶去一點濕意,沉默片刻,元紹緩緩道:“做噩夢了么?!?/br>那一刻甚至有點怒意,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被窺破過的秘密就這樣落入他人眼中,凌玉城手肘在床上一撐就想起身,身上卻忽然一重,肩頭被一條有力的手臂牢牢環住,一分一分收緊。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然而方才驚醒時滿身冷汗已經漸干,溫暖的呼吸隔著單薄的睡衣拂過肌膚,冰冷的肢體遇到暖意,本能地漸漸舒展開來。兩個人一動不動,靜夜中甚至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良久,元紹松開手臂翻身回了原位,壓低聲音又問了一遍:“怎么了?”“十年前,就是在這里。我追擊到邊境,被召回來,被捕下獄——就是在這里,劍門關外的昌平驛?!?/br>當年,深入骨髓的震驚和憤怒,與其說是為自己,不如說是為了被戰火□□的北疆;那時候,十四歲的他束手進京,只為了相信世上還有“公道”二字!進了京他才知道,那個拖家帶口棄了百姓奔逃的襄州太守,是走柳明夏的路子得的官。他在前方忙著打仗的時候,自知闖了大禍的襄州太守給柳明夏的某個義子送了重禮,一封奏折顛倒黑白,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凌玉城頭上,而那個家伙自己則成了在后方指揮若定的大大功臣。那一戰殲敵過萬,周邊的援軍都能因此分潤一筆軍功,更不用說被毀掉的半個蕪城里有多少地方豪族京城官吏的家產……沒有人站在他一邊。“后來呢?……你是怎么出獄的?”“后來,柳明夏知道了那一仗的經過,動了心思想要招攬我。景暉……端王聽說以后,勸我假意順從,借他的勢力先抓住軍權再說?!?/br>他點了頭,于是,在柳黨官員的調查下,那一戰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襄州太守鎮定自若居中調度,凌玉城身先士卒巧計殲敵,蕪城士紳深明大義捐資報國,各路援軍齊心殺敵合作無間……皆大歡喜,人人都有好處。“是這樣?!边@其中的曲曲折折,元紹之前也在諜報里看了不少,但是終究不如當事人的口述那么詳細。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