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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翠華搖搖,迤邐北上。對于那位北朝天統皇帝大婚次日就要歸國,大虞上下,抱的多半是謝天謝地的送瘟神心態——除了在婚典現場站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又要大清早爬起來郊送實在痛苦以外,能迅速擺脫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別國皇帝,還是非??上驳?。在雙方都有誠意迅速分手的情況下,郊送儀式進行得極快。辰時未過,大涼金吾衛儀仗已經簇擁著帝后二人并騎向北。元紹滿心的意滿志得,然而看著凌玉城在他身邊頻頻收韁,簡直要一步一回頭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問了一聲:“怎么?——還有地方想去?”“……陛下恕罪?!?/br>“想去就去?!薜幕屎?,沒有去不得的地方!”可以看見凌玉城明顯遲疑了一下,然而終于還是在馬背上深深一躬,徑直撥轉馬頭,抖開絲韁,元紹悠然跟在后面。大駕一動,千乘萬騎緊隨著調轉方向,在負責送行的大虞鴻臚寺官員心底瘋狂的抱怨詛咒之下,向著虞陽東郊浩浩蕩蕩開了過去。凌玉城顯然對自己要去的地方異常熟悉,毫不遲疑地帶著隊伍越走越偏,終于在一片荒灘野地前停了下來。時當盛夏,那一片地方草木高過人頭,然而榛莽縱橫,雜亂無章,間或風吹草低,還能看到野狗狺狺搶食的身影一閃而逝,不知為什么就讓人打心底里陰冷起來。大虞鴻臚寺卿緊趕慢趕了一路,好容易盼得隊伍停了下來,心想終于到了需要他上場的時候了,搶上前一看,竟是京郊化人場旁邊的亂葬崗。這地方莫非還能舉行什么儀式不成?沒等他開始抓撓頭皮,凌玉城一騎絕塵,當先奔出,在前方平地上甩鐙下馬。他身后,十幾個黑衣親衛也策馬而出,自然而然地雁翅散開,在人群前面攔出一條若有若無的弧線。凌玉城更不回顧,怔怔站在當地,出神地望著那一片坑坑洼洼、草木茂密的荒丘。有些地方有連綿的隆起,間或一兩塊殘碑倒在地上,更多地方沒有路可以深入,幸好除了死人實在太多的時候,也沒有人需要路深入這里。前一天還微微隆起的地方可能第二天就洼陷下去,那是薄薄瘞葬的尸體被野狗或者別的什么刨開,然而那些尸體已經算得上幸運,因為更多或者完整或者草草火化的尸骨只是被隨意地拋在這塊地方,人一走立刻讓搶食的畜生糟蹋得不成樣子……那一年,京城大疫,這片緊挨著化人場的亂葬崗,埋葬或拋擲了京城無可計數的尸骨。他的生母,葬無碑墳,祭無牌位,唯一可以推測的,就是她或許也會埋骨在這里——只是或許。他緩緩跪倒,鄭重地向那片荒郊叩拜下去。那是他唯一可以追憶、可以祭奠的所在。元紹勒馬在后,默然看著凌玉城一絲不茍地下拜叩首,四拜之后,伏地久久不起。流云悠悠,荒丘蔓草,那個記憶里從來都是挺拔的背影,第一次落在眼底有了孤寂的感覺。回首四顧,跟隨凌玉城多年的親衛們大半轉過臉去,也有少數幾個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家將主,臉上無一例外都是黯然。背后,哥舒夜垂首無言,雷勇臉上微微有些不耐,然而不一會兒就轉為肅然。簇擁著他們的衛隊偶爾有些輕微的sao動,都是迅速被主將的眼神鎮壓下去。凝視良久,元紹點馬越眾而出,在凌玉城身邊翻身下馬,整肅衣冠,長揖至地。直起身來,低頭輕輕說了一句:“走吧?!?/br>那一天北涼隊伍直到酉末才入駐館驛。元紹一進門就加快腳步往內室走,還沒轉過屏風,就聽見凌玉城反手帶上了門,低低喊了一聲:“陛下!”元紹停步轉身,凌玉城已經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禮。他跪倒那一瞬間元紹本想叫他免禮,然而心中一動,便不出聲,默然站定受了全禮。凌玉城拜罷起身,不等元紹動問,迎著他探究的目光自行開口:“陛下,今天臣拜祭的——是臣的生母?!?/br>語調沉肅,一字一頓,透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先母——出身風塵?!?/br>元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室內尚未點燈,只有窗外搖曳的火把光芒微微透入,凌玉城說過那句話就一言不發,漆黑的瞳仁仿佛兩口深黯的沉潭,吸盡了所有光線,一絲一毫情緒都不透露。薄唇抿得緊緊的,側臉至下頜的弧度繃成了鐵線一般,微微揚著臉和他對視,看上去說不出的倔強孤單。忽然心底就軟了一下。那些用驕傲竭力掩藏的傷痛孺慕,乃至那些凌玉城自己或許也沒有覺察到的惶恐,那一刻,在他眼里全然無所遁形。他沉沉點頭:“朕原本就猜想,那應該是你敬重的長輩?!徊诲e?!碧贮c亮燭火,回頭看去,凌玉城怔怔站在當地凝視著他,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激烈翻滾,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你生母,就葬在那里?”“先母……死在那場大疫里,等我出仕了自己能調動人手,回頭查訪,只知道她或許是葬在那片亂葬崗里……這么多年,連牌位都沒有……”想到母親多年無葬無祭,時至今日竟得北涼一國之君在她靈前一禮,再想到這一禮的緣故,霎時間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五內如焚,痛不可當。“朕知道?!痹B輕輕嘆息。凌玉城的身世,他之前在諜報里也看了個大概——即使生母有著這樣為世人鄙棄的的身份,即使因此從小到大飽受欺辱謾罵,身為人子,也是希望自己的母親受人尊重的罷。他略抬了抬手自去洗漱,等到回來,已經有人送了晚飯進來。寂然飯畢,元紹指著桌上一個沉甸甸的封匣道:“這是這些天遞上來的折子,你先看看吧?!弊约罕Я艘欢炎嗾劭吭诖差^隨意翻著,看一本扔一本,不一會兒就扔了半床。不經意間一回頭,凌玉城端端正正坐在桌角,左右手邊兩疊奏折碼得整整齊齊,一條棱線在桌面上投下筆直的陰影。他正拿著一本凝眉細看,間或默默記誦,手指在桌面上曲曲彎彎地虛空劃著,也不知道是在計算數字還是在畫著輿圖。“可看出什么來了?”“倒是有一些管窺之見,想要請教陛下——”執卷回頭,神氣從容,眼神湛亮如星。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用完,明天能更新多少……就看運氣了第23章自古胡虜無百年“這么快就有事想問了?”元紹把手里折子一拋,靠著枕頭微微坐直了一點,語帶笑意。凌玉城放下手中簡冊,起身轉了個方向,面向元紹穩穩坐定,慎重開口:“倒不光是看這些奏折想到的?!甲杂鬃x史,及至北疆十年,常有疑惑:自古夷夏之勢,夷強則凌夏,夏強則逐夷。昔日五胡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