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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中觸目盡是喜紅漫天鴛鴦匝地,及至到現在和他共處一室,哪怕邊上燈燭菜肴傳過來的微弱熱氣,此刻撲在肌膚上都如同千針萬棘攢射一般。凝目看去,被推到面前的那只酒杯乃是羊脂美玉細細琢成,光潤無瑕,杯身就著皮色雕出瓜蔓綿延,花葉掩映下瓜身飽滿可喜,更有粉蝶雙□□舞其上。這其中意思如何再鮮明不過,此刻看在眼里,只覺得心火壓也壓不住的一陣一陣躥升上來。元紹也不開口,一手擎杯,微微含笑只是看他。夏夜奧熱,兩人都是剛剛沐浴更衣換了便服,此刻細細看去,對座那人浴后濕漉漉的散發貼在額前,眉睫猶帶霧氣,燭光下容色瑩潤如玉,竟是從未見過的絕色容顏。心底不由得微微一蕩,急忙收束心猿意馬,斂容正色。剛剛再道得一個“請”字,凌玉城倏然起立,手一揚,將滿滿一杯酒連著玉杯擲向地面!眼看著好好一只合巹杯就要鏗然一聲電碎星飛,弄出個大不吉利的局面,元紹微微皺眉,虛空一抓,掌心內力吞吐,將酒杯穩穩吸回手中,居然一滴酒水也沒有濺出。抬眼望去,凌玉城胸口起伏,緊緊咬著牙關,分明氣惱到了極處,按著桌面的手指不住顫抖,顯然是強忍著才沒有連桌子一起掀翻。低頭隨意掃了一眼杯身圖案,恍然大悟,再看看凌玉城此刻神情態度,原先的十分氣惱竟然化成了三分好笑。一看這杯子就是雷勇會做的事——只為這幾日外國使節往來頻繁,哥舒夜忙于外事,這些內務不得不交給金吾將軍來做,想來是他看也不看,就把虞國送來的全套鋪陳一起堆上去了。話又說回來,憑雷勇肚里那點兒墨水,看和不看,其實哪里又有什么區別?僵持半晌,凌玉城勉強平了平氣,倒退兩步靠墻袖手而立,冷了臉不再開言。元紹等候良久,見他無論如何不肯再回原位,漸漸地也收了笑意,沉下臉色,下巴向前一揚:“坐?!?/br>這一聲大有命令意味,凌玉城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默然落座。兩人各自動筷,一張餐桌上寂然無聲,只能聽見瓷器和瓷器偶爾的輕輕碰響。桌面上金羹玉粒八珍羅列,觸目皆是諸般婚宴專用的吉利菜色,一口口咽下去味同嚼蠟,凌玉城低著頭勉強吃個半飽,終于忍耐不住,“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元紹慢慢放下碗筷。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有幸陪他用餐的臣子無不恭恭敬敬陪坐侍膳,偶爾有特別親密的子侄輩私下里可以談笑風生,卻也無不小心翼翼窺伺喜怒。眼下不過初次同桌共食,就算方才凌玉城當面擲杯,念及他心情不好也沒打算計較,誰知道一頓飯吃下來,凌玉城從頭到尾甩臉色不說,吃到一半居然還摔了筷子!更不要說定下君臣名分以來,凌玉城在他面前一直禮節疏略,言語舉動,樣樣都是由著性子來;更不要說當日宴請各國使節,筵前一番針鋒相對,出其不意之下他何嘗不是驚怒交集!如果不是知道此人一旦屈膝效忠就不會改移,絕不會眾目睽睽之下反口;如果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這個場合給足他臉面,把一番荒唐舉動化作惺惺相惜英雄意氣……“吃飽了?”“……是?!?/br>“正好有點東西讓你看一下?!沁厳l案上的折子,去拿過來吧?!?/br>和燃著龍鳳花燭的供桌相對,墻邊擺放著爐瓶器皿的條案上,一本黑皮折子擺得端端正正。凌玉城隨手翻開,眼神一掠,頓時雷劈了似的怔在當地。雪白素紙上墨跡淋漓,一字字一句句不用細看就已經刻入心頭,正是當日把他打入死牢的九十七款大罪,至今憶及,宛如夢魘。“看完了?”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悄悄取走了折子,當著他的面隨手翻開。抖了一抖,屈指在折子上彈了一下,挺括光潔的紙面簌簌直響:“有什么想法?”“……看完了?!绷栌癯堑哪抗鉄o意識地追隨著紙上的字跡,神色一分分慘淡下去,“陛下現在給我看這些,又是為了什么?”“這上面的罪名,有多少是真的?”“……”“答不出來?朕替你說吧。大逆之罪暫且不論,欺罔之罪,將幕友十八人冒入軍功,是真的吧?詭劾參將林少風等駐延邊堡失律,是真的吧?僭越之罪,與屬員物件,令北面叩頭,是真的吧?令州縣官員跪道迎送,是真的吧?私自鎖禁巡撫州縣,不遜者輒加鞭撻;私造大將軍令箭,將頒發令箭毀壞;賞賚動至于萬,提鎮叩頭謝恩,這些都是真的吧?”“這些——”都有前因后果,有的是當時形勢格禁不得不為,有的是被彈劾的人貽誤軍機他忍無可忍……凌玉城本能地想要辯解,元紹卻不等他開口,一口氣說了下去,聲音越來越是森冷:“這些也就算了。專擅之罪,建筑定陽城堡,不行題請,擅發銀兩;擅用私票行鹽;忌刻之罪,凌虐現任職官,縱任私人奪缺;遏抑中書安炳等軍功;貪黷之罪,遍置私人,私行鹽茶,私占鹽窩,遣仆販賣馬匹,抄沒諸物私變價銀入己,這些事,哪一條哪一款不犯你們虞國的法度,哪一條哪一款冤枉了你?”“……”凌玉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蛟S這些事真的是當時不得不為,或許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當真沒有私心,但是,于法于律,無言可辯。“這次下獄,你覺得很難過?很不服?莫非這些事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還不夠定你一個死罪?”元紹越說越是聲色俱厲:“北疆十萬軍,受命守國門,但知將軍令,不奉天子詔!驕橫跋扈,不知收斂,狂妄犯上,無人臣之禮!你捫心自問,古往今來像你這樣做派的大將,里面有幾個能夠善終?別提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傾軋陷害,你是活該!”手一揚,薄薄的冊子“啪”地摜了下來。一聲輕響,宛如驚雷。凌玉城整個人都被震得晃了一晃,低頭定定地看著落在腳下的黑皮折子,雪白紙張凌亂地翻開,上面墨跡縱橫,歷歷現出他北疆血火十年過往。呼嘯縱橫,飛揚意氣,軍令所至,萬眾俯首。于今回首,那個龍座之上疲憊憔悴、行事猶疑暗弱的嘉佑皇帝,可有哪怕一天,得到過他發自內心的敬畏忠誠?他這些年行事一天比一天肆意,除了心心念念要守護北疆要痛擊敵國,是不是也因為,從來沒有把那個皇帝放在眼里?驕橫跋扈,不知收斂,狂妄犯上,無人臣之禮……他終究慢慢俯身,去撿拾那一紙菲薄的卷冊。作者有話要說: 元紹越說越是聲色俱厲:尼瑪北疆十萬軍,受命守國門有木有?。?!親?。。。。。。。?!尼瑪但知將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