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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產分割的事兒。“錯。我真正的離婚心得是,”董欣抿了口茶,“只有錢稱得上是不可替代?!?/br>肖照山和她算青梅竹馬,兩人有緣從小學二年級一路同窗到高中,直到高一下期董欣跟著家里去了英國。她在劍橋讀完研究生才回國來自立門戶,那時候肖照山已經小有成就積累頗豐,不加猶豫就往她剛起步的房地產公司投了個可觀的數字。董欣把這份情誼看得很重,肖照山畫廊開業那天,她親自請了幾位在生意場上結識的領導和老總前去捧場。離婚的事她自然沒有瞞著肖照山。“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離婚的女人都有這樣的心路歷程,我當年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董欣自嘲,“居然放著那個愿意為了我學中文的帝國理工帥哥不要,嫁給這個臭男人?”肖照山提起紫砂壺給她續上茶:“你當年說那個工科男有狐臭?!?/br>“是嗎?”董欣愣了愣,隨即哈哈一笑,“原來都他媽是臭男人啊?!?/br>肖照山無聲地看她笑,果然,沒一會兒,她的嘴角便逐漸沉重,重得她再也抬不起來。“不說這個了,說正事?!彼拖骂^從包里拿出一疊A4紙放到矮桌上,“房山那邊兒的新提案,老熟人,有興趣嗎?”肖照山拿起來隨意翻了翻,然后把它推了回去:“沒興趣?!?/br>董欣吃驚道:“老肖,真金盆洗手了?”肖照山舒服地靠在椅子里,嘆了口氣:“我不早不干了么,年齡大了,不想折騰了。這兩年查得挺嚴,你也小心點兒?!?/br>“只用小心的話我走不到今天這地步?!倍啦幻銖?,把那疊紙收回包中放好。“干凈錢掙得還不夠多嗎?”肖照山見她沒聽進去半分,目光陡然變得凜冽,充滿警告的意味,“別忘了我當年是怎么栽的?!?/br>董欣把茶杯遞到唇邊的手一頓,隨即垂眼吹開了霧氣:“你也別忘了,世間最難就是浪子回頭娼|妓從良?!?/br>她抬頭看向肖照山,平聲說:“自古以來是農民干不過地主,地主干不過商賈,商賈干不過官爺們。官大一階都能壓死人,更別說咱們這種沒烏紗帽的。你信不信,老虎被武松打死之前,就會先把我們給嚼吧嚼吧全吞了?”“我怎么不信。前幾年用畫廊幫那群人漂了兩筆錢,一眨眼的事兒,我卻花了整整三年才把畫廊給洗干凈。所以現在懶了?!毙ふ丈窖銎鸩弊?,看著天花板,“寧愿自己餓肚子也不想給那些當官兒的擦屁股?!?/br>董欣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聽說你兒子回北京了,怎么,以后要一直待北京發展?”提起肖池甯肖照山就頭疼:“他戶口在這兒,回來高考而已?!?/br>“高考之后呢?”董欣追問,“我以為你會把他送出國,畢竟還是國外更安全?!?/br>肖照山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看向董欣,面無表情地答道:“我早把自己摘出來了,哪里都很安全?!?/br>董欣蹺著二郎腿抱著膝,漆皮鞋尖在空中點了點:“真能摘干凈?你比我清楚,待在你身邊最不安全,不是嗎?”對著老朋友,她不留情面地揭穿道:“我剛回國那年你幾乎把你全部的個人資產都投給了我,而不是投給你老婆,你敢說你那時候不是在害怕?”董欣頓了頓,不再直視肖照山,轉而低頭揭開壺蓋往里加注熱水,悠悠地說:“老肖,我跟你這么多年的交情了,還從來沒見過你兒子,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這就是為什么我打定主意不要孩子。每次我看到朋友家小孩兒乖乖地叫mama,要mama抱,我就在心里告誡自己:看看肖照山,看看池凊,你還想生嗎?”“當年我因為回國的事跟我爸媽鬧崩了,身無分文整天忙得跟條狗一樣,沒工夫談戀愛更沒工夫考慮成家,那時候我在北京就孤零零一個人,可沒你那個膽量和魄力,被搞進局子里還能重新來過。我要是像你一樣,被那幫人編個什么罪名關進去了,我敢保證,沒有人會來保釋我?!?/br>肖照山坐過牢,這不算什么爆炸性的舊聞,也談不上是人盡皆知的八卦。他出事的時候他母親仍在世,很是費了些力氣把新聞壓了下去,盡力把負面影響降到了最低。但也不代表這件事沒發生過。彼時的肖照山還不滿二十四歲,已經是百萬畫家俱樂部的一員,是真正的“少年意氣,揮斥方遒”。大學剛畢業沒多久,京城一位高官在拍賣會上看中了一副他閑來無事作的人物畫,便托人帶話想約他見一面。肖照山其實不太擅長畫人物,他最擅長的是風景主題,這次掛牌的作品只是拍賣方央他拿去湊數的。所以他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他想知道,附庸風雅的人當著原作者的面究竟能說出什么花兒來。結果,就是這么一面,讓他鬼迷了心竅,不知天高地厚地成了別人的洗|錢工具。短短兩年,他的筆已不能只聽他的話。期間他娶了池凊,暫停了創作,鐵了心要退出,而退出的代價之一就是成為被告。托那幾位老熟人的福,終審前他以詐騙嫌疑犯的身份在看守所里多待了十個月。而在這十個月里,池凊剛起步的事業也因為他遭到了打擊。她的生理和心理狀態越來越差,生肖池甯的時候甚至險些送了命。這些日子肖照山全都沒能在場。但他始終記得,在某個陰沉的下午,池凊帶著一份B超報告來看守所探望他,對他說:“照山,我們有孩子了?!?/br>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她又繼續道:“你不在,我自作主張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肖池甯。你的肖,我的池,一個寶蓋頭一個‘心’,下面一個‘用’字的‘甯’?!?/br>她伸出食指在厚重的玻璃上一筆一劃寫下這個字:“是寧缺毋濫的意思?!?/br>肖照山忘記了自己當時作何反應,他看著池凊緩緩低下頭,手慢慢貼上來,覆在這個透明的“甯”上,肩膀聳動,兀地哽咽道:“你什么時候能回來……我要你回來?!?/br>那個下午,肖照山人生中第一次嘗到愧疚的滋味。三年后,他的大學同學呂眉生了女兒。他包了個大紅包去喝滿月酒,臨走前呂眉抱著那個被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小嬰兒把他送到飯店門口,半是炫耀半是玩笑地說:“我自己養了幾天孩子才明白你那時候的不容易,的確累得要死,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彼纹さ卣A苏Q?,話音一轉,“但小孩子也是真的可愛,每天都痛并快樂著?,F在我懂了,為什么你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丁克的人也會妥協?!?/br>肖照山沒理會她的揶揄,畢竟他之所以沒阻撓池凊,不是因為妥協了,而是因為無法抵消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