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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端端方方,比折子中還楷正,倒像是教書先生寫的例字,在為自己打樣…… 怎么,蘇狗,瞧不起我? 我這字寫的不就大點么?難道很差? 很差你還叫我寫? 懷璧又看了看自己那個“牖”,莫名對自己產生了點被歹人惡意羞辱的憐惜,將那字反復看了幾遍,越看越順眼,竟看出了幾分英雄豪氣。 再回頭看蘇晏那字——小家子氣! 而且還…… 懷璧像去草原閑逛碰上了漠北散兵,精神陡然一震——寫的好有什么用,連字都寫不對! 有些興奮地將目光投到那本攤開的上,剎那,心中一節斷壁殘垣轟然坍塌…… “蘇、蘇大人說的對,這燈光昏暗,寫得久了,眼睛是有些疲勞,都有些花了……” 連頭帶尾十一個字,的確寫得挺久。 蘇晏笑笑,假裝未看見自己轉身的瞬間,她將那寫著一大一小一對一錯兩個“牖”字的紙團成團,塞進了袖子里。 ,一共十二篇,寫得是本朝自開國以來十二位大將的生平。高祖五將,武帝三將,其后三位皇帝,共占了四個名額,到今上,在位迄今已四十余年,卻一位大將未出。 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或并不僅僅如此。 二十余年前的虞遠,可是被世人贊過有殺神陸銘遺風的。 誰料最后卻私通外敵,令兩萬人葬身鳴風山山口。使的那地方如今還多了個名字,叫“夜哭關”,因聽聞入夜能聽到冤魂哭聲。 懷璧曾在“夜哭關”駐過兵,夜里還特意出帳子感受了許久。屁的冤魂哭聲,就是風聲加獸鳴。 那地方在兩山山口,北風烏拉拉擠進這一條狹窄的口子中,加上入夜狼嚎,聲確實挺唬人,不加辨別,隱約是有點像鬼哭。 懷璧繼續抄那篇。陸銘,武帝三將之首。當年瓦石川一戰,外蕩敵寇,內掃叛賊,身負重傷仍滅敵二十萬余。使漠北王庭元氣大傷,數十年莫敢再犯南土。 但這本書中十二將是按時間順序排的,陸銘之前尚有高祖五將,他在第六篇。 蘇晏為何好端端將這篇抽出來讓她抄? 一豆暖光之下,懷璧總算抄到了第三頁,耐心已耗了個七七八八。擱下筆,扭了扭手,順手取過蘇晏擱在她手邊的茶,準備緩緩再繼續寫。 茶是溫的,蘇晏已不動聲色換過了兩遍。懷璧因兀自與筆墨斗爭,壓根就未留心這些。 一口暖茶入喉,懷璧才注意到,這茶與往日喝的大異。酸中帶甘,倒有些像街頭賣的飲品。 忍不住好奇問:“這是什么?” 蘇晏從書中抬目:“酸棗茶?!?/br> 那日送她回去,她拽著自己胳膊不放,他便多耽了一會。饒是聽見她口中喊著“段青林”十分不快,看著她睡中貓兒一般軟軟的模樣,心中更多浮起的,卻是憐惜之情。 這些年,其實他一直在她身后,眼看著她吃了許多苦,卻無法與她分擔。 這種感覺摧肝折肺,撐著他熬過以重藥治眼疾那煉獄般的三個月,催著他從桃源中出來,入仕為官;更迫使他以身入泥淖,在這污沉官場中盤結下自己的勢力。 她是飛鳥,他就做一棵樹。讓她飛得累時,有處停歇;令大風起時,她有處攀附。 他記得病愈后去漠北看她,她夢中抓著自己的衣袖喃喃問:“哪里是家?” 那時他便下定決心,在她下次清醒著問出這個問題時,給她一個寬闊的懷抱,告訴她“這里就是?!?/br> 當晚蘇晏在她房中待了很久,久到聽見了她噩夢中的呢喃。 而酸棗有寧神安定之效。 懷璧又喝了一口,像野貓喝水一般,輕輕砸了下嘴,十分滿足。 蘇晏垂首書頁,將一點笑掩在其中。 昏黃燈火下,他白的有些剔透的肌膚暈了一層光,像瓷器邊緣漫不經心描的一點金漆。 這樣的人,仿佛不會打嗝放屁,天生與十丈紅塵遙隔萬里。 懷璧又想起在蘇家的簡短歲月。 那時他眼有重疾,不能讀書,有一大半的時間都躺在床上,偶爾出門吹點風,回來還跟沾了俗世邪氣一樣,咳咳咳,恨不得心肝脾肺全咳出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當初卻握著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寫,“活著,就要好好活?!?/br> 他連藥都不肯好好吃,還教她怎么好好活? 笑話。 但懷璧卻記了很多年。奇怪地,像阿爹那些話一樣,記了好多年。 每一回奔襲回來,架著一身眼看要分崩離析的骨rou回到營中,都會想起那句話,然后再累,都要到鎮上干一碗熬得nongnong的、湯色奶白、讓人恨不得把魂魄浸在當中的羊rou湯,去常勝客棧洗一個痛快的熱水澡。 哦,還有花月樓,那兒的醬肘子也不錯。 想著,懷璧不覺多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一晃,蘇晏竟像個陰魂不散的老鬼一樣在她腦中蹦跶了這么些年。 不由一陣唏噓,唏噓之余眸光下沉、無意瞥到了他書封上大剌剌的“京都女兒賦”幾個字…… 一口熱茶嗆在口中。 什么十丈紅塵遙隔萬里,十丈紅塵就在他手里握著! 懷璧又想起那個住在他隔壁的夜晚,那靡靡不絕的聲音猶然在耳。 她本能上下打量了蘇晏一眼。 實在有些難以想象他那時究竟會是什么樣子…… 蘇晏抬頭回望時她臉上正綻出一點奇異的紅,在橙色燭火下,無端有了一絲綺麗之態,令她往日冷硬的面容似覆了一層薄紗,那一點銳利如墜軟絮之中,蕩然無存。 反而使她五官的秀麗脫穎出來。 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 鼻梁細長高挺,鼻翼一顆小痣,唯有細看才能分辨出來,隱隱帶著一絲惑態。 唇薄而俏,唇尾帶鋒、微微下垂,顯出幾分無辜倔強。 才看過的詞句一股腦涌上腦中,卻選不出一句恰當的。 京都女兒千種妍麗,卻獨獨無她這一種。 懷璧明明心猿意馬,見他盯著自己,反立刻氣勢洶洶地倒打一耙:“你盯著我做什么?” 蘇晏被她這聲喝問一驚,醒過神,輕咳一聲,掩飾性地將書一收,低頭走過來:“將軍抄到哪了?” “抄到…陸銘創天樞閣這一段?!睉谚档皖^看了一眼自己努力寫小、卻仍和亂葬崗的墳包一般東倒西歪的字,揉了揉發酸的腕子。 對于懷璧來說,用勁不難,難的是讓她收著別用勁。 蘇晏那個秀氣的“牖”字啟發之下,她終于認慫,撇下那根有判官筆粗的狼毫,選了根細毫。 手持細毫的懷璧,就像頭一天拿筷子吃飯的孩子,怎么握都不得勁。 就這么不得勁著,她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