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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喝聲響徹雪原,每一個字都是含著顫音,自牙壓槽中擠出來。比起死亡,他更懼怕如今這樣的局面——他的信眾因他而死,他的城池因他而毀。一次又一次,總是無力回天。“崇炎?!?/br>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呼喚聲,送到巫燧耳畔。巫燧眸光一凜,掌中驟現凝光闕:“容晦,果然是你?!?/br>疾風卷起飛雪,漸趨凝成人形,卻非容晦真身。風雪之中,他的聲音縹緲:“背叛神明,這就是代價?!?/br>巫燧壓著滔天恨意,沉聲問他:“背叛你的人是我,與銀戎城有何關系?”“他們因你而死,不過是最輕的懲罰,會有人替我取走你的首級?!比莼薜难赞o平靜而理所當然,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大概并不知道,我不怕死——”巫燧徹底被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而激怒,提劍而去,至擊風雪凝起的人形。哪怕不是容晦真身,哪怕只能傷其一成,巫燧都愿意一搏。銀戎城的慘狀近在眼前,冷靜自持都化作煙云,他終歸失去理智。一次又一次,都是因容晦,才讓他的命運也分崩離析。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如驚濤拍打胸膛。巫燧用長劍刺入風雪凝成的人形,一手橫劈,一手施咒,立時震散了飛雪。人形消散一空,只余寒風呼嘯。巫燧環顧四下,再不見一絲異常。誰料想,就在剎那之間,有疾風卷起底下冰雪,無聲無息地凝成人形,站在巫燧身后。巫燧似有所感,方要回身一擊,卻終歸慢了半招,被那人形箍住脖頸。“你看看你,蚍蜉撼樹,不自量力?!比莼抟皇种谱∥嘴?,一手輕點其眉心,探知他最深的執念。對于容晦來說,巫燧是有趣的玩物??墒?,容晦不喜歡玩物超出掌控,自知曉巫燧有不臣之心開始,就越發瞧不懂這個人了。容晦看見,巫燧的意識深處,有一名刻木劍的少年,還有抱著幼時的他走下雪山的火神。真相出乎所料,容晦這才知曉,巫燧所執著的,從不是權勢與神力。他執著的是生命中不可抹去的兩個人,還有心中最深的信仰。“無趣?!比莼蘩浜咭宦?,丟開重傷的巫燧,隨風散去。巫燧頭疼欲裂,平躺在茫茫雪原,望著晦暗的天光。容晦看見的一幕幕往事,也在他的眼前上演。他的過去有太多苦難,血淚相伴,歡笑零星,實在不堪回首。陳川與司烜趕來時,看見的就是此情此景。陳川蹙眉,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原來銀戎城也——”他話音未落,看見阿燁跌跌撞撞跑過來,面如死灰地跪在城門前:“怎么會這樣?銀戎城怎么會變成這樣?”“是雪崩?!标惔ㄍ聪o辜之人葬身雪下,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是你們的容晦大神發怒了?!?/br>“不可能……容晦大神怎么會這般對待信徒?”阿燁不敢置信,可眼前的景象,又令她不得不信。巫燧也不曾料到,阿燁竟不在城中,如今見她安然,自要安排后路:“阿燁,你隨瀧澈往天玊城去吧?!?/br>阿燁與瀧澈之所以未死,是因見巫燧多日未歸,相伴尋人,才免于一難。阿燁性情中有幾分剛烈,本性又執著,故而斷不愿棄巫燧而去:“我發誓一生都將追隨大祭司,豈能食言?”巫燧卻是心意已決:“銀戎城已不復存在,再也不能庇佑你?!?/br>“瀧澈,帶她離去?!?/br>瀧澈蹙眉,卻不曾應話。他從不會忤逆巫燧,但這一回,卻無法聽令:“我也想伴你左右?!?/br>“銀戎城已遭天罰,你該為明玉冰湖擔心才是?!蔽嘴萃?,一字一句地說道,“至于我,無須你來擔憂?!?/br>瀧澈的確拋不下明玉冰湖,一時之間,陷入兩難之境。“去吧?!蔽嘴蒉D過身,望向陳川與司烜,“我想你們來到這里,定是有話要說?!?/br>“是,但不能在此地?!毖┯蚓硟?,無處能逃離容晦的雙眼,但有一個地方,卻絕對安全。巫燧霎時領會他的意思,含笑道:“帶路吧?!?/br>陳川與司烜互望一眼,同時點頭,將他帶往摩羅城地下宮殿。地下宮殿中,還封存著梵笙的墓室。陳川獨自引巫燧前去,駐足于一道石門之前:“這就是你一直不曾尋到的地方?!?/br>巫燧狐疑,隱約看見石門上刻有字跡,抬手拂去灰塵,終歸見得真相——“諸神退避之所?!蔽嘴菀幻驵畛鰜?,一面蹙起眉宇。此時此刻,心中百味雜陳,愧疚、悲哀、感懷交匯成滔天水浪,徹底將他淹沒。在這難言的情愫里,他甚至還有久別重逢的錯覺。許久以后,巫燧才說出此話,字句只見,依稀含有輕顫:“是梵笙的墓室?!?/br>陳川看著深深刻入石門的字句,仿佛每一筆都刻在自己心底:“哪怕直至瀕死,梵笙的信念都不曾減退分毫,連墓室都不許神明窺伺?!?/br>許久以后,巫燧心情才稍稍平復,出聲問道:“他的遺骨就在里面?”陳川不禁嘆息:“梵笙死前立誓太重,為使此地無神可入,連尸骨都消散而去?!?/br>巫梵聽得此話,反倒又不驚愕了,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的一生都剛毅決絕?!闭f罷,率先推開石門,走入墓室。石門濺開塵土,低吟著緩緩開啟,也打開了巫燧塵封的往事。漆黑的甬道如此漫長,仿佛他百年來孤寂的人生。最終,巫燧站定在墓室前,直至陳川點亮了里頭的燈盞。昏黃的火光映出來,將門前的一段甬道也照亮。巫燧駐足不前,心潮翻涌,恍然間見到火光,恍如大夢初醒。所謂近鄉情更怯,大抵只有他們這樣歷經世事的人才會知曉。“進來吧?!标惔ㄅe著油燈望向他,眸中映著火苗,如星子般熠熠閃爍。滿墻壁畫都是梵笙的過往,可開啟的棺槨里卻尸骨不存。巫燧仔細看向每一幅壁畫,最終,眸光落在空蕩蕩的棺槨上:“我從不曾想過,局面會是今日這般模樣?!?/br>陳川不知他指的是銀戎城,還是梵笙,沉吟一番才應話道:“故事沒到尾聲,誰都不知曉結局?!?/br>“說吧,你們在盤算什么事情?”他的心情似乎已經平復,再度變回從前冷峻自持的模樣。陳川不欲隱瞞,直言回答:“容晦以亓風部族人做要挾,命我取你首級?!?/br>巫燧并不意外,反倒笑問陳川:“即便容晦不要挾你,難道你就不殺我了?”今日的陳川,比往日更為直白:“我會殺你,但本質是不一樣的?!?/br>巫燧嗤笑出聲,只問他道:“笑話,殺都要殺了,還分什么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