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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觸摸到了死亡。在這暗綠粘稠的水里,冬日的天光透不進來,他的眼里便只有一片仿佛看不到頭的濃綠。冬天的池水冰冷而沉重,池底的污泥里像是伸出了千百只手,拖著他的身子緩緩下沉。他向上無措地伸出手,卻只能無望地感到虛無的水像帶了嘲諷的笑意般從指縫劃過。底下,仿佛深不見底。池水千軍萬馬般進攻著他的身體,他潰不成軍,那水終于灌進了他的鼻腔和口腔,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渾身失去了知覺,連腦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和茫然,那向上伸著的手便不自覺地想要落下,融進這片水里……他的瞳孔開始潰散,連冰冷和窒息的難過都感覺不到了……那手徹底落下之前,一只手用力握住了他,有個溫暖而有力的身體破開這張牙舞爪的死水,來到他身邊,將他已經到地獄的那半個身體,徹底搶了回來。那個人便是陸玦。他那日進宮尋謝喬,沒在謝喬宮里找到人,便覺得不對。謝錚知道后親自帶了人和陸玦一起在宮里找人。陸玦當時不知怎么會想到冷宮,便親自帶了人來找。再遲一步,謝喬便真的死了。當他咳出一大灘水緩過來時,一睜眼就看到陸玦焦急的臉,他只是緊緊抓著陸玦的袖子,抓得手骨都快破皮而出,仿佛陸玦是黑暗地獄里唯一的一線天光。他大口喘著零零碎碎的氣,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謝喬發了高燒,燒了幾天幾夜。謝錚震怒,處置了一地宮人。謝喬發著高燒昏迷著都拽著陸玦袖子不放,謝錚心里愧疚,又覺得宮里不安全,便干脆把他送進了陸家。那太監很好找,可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那宮女仿佛是個不存在的幽靈,謝錚快將皇宮翻過來,也沒找到對方。謝錚信他,陸玦信他,可宮里的人都覺得是謝喬只是出現了幻覺,因為那宮女不存在于宮里的名冊,沒有人見過她,也沒有人知道她。宮人只覺得是那太監不小心將謝喬推進水里,怕陛下責怪,便畏罪自殺。這仿佛是最合理的解釋,直到兩年后的封后大典,那幽靈似的宮女再次出現,再往謝錚心口捅上鮮血淋漓的一刀。謝喬躲在一塊大石后,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摸摸衣袖下的袖箭,定下心來,便等著人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謝喬便見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從一處破敗的殿內鉆出來,來到池塘邊上,一副等人的樣子,那是個女子的背影,謝喬無比熟悉。那女子無意中轉過身來,謝喬便終于見到了那女子的臉,那時一張平凡無奇到極致的臉,混進人群便如魚入大海,讓人絕對認不出來。謝喬抬起手臂,將衣袖里藏著的袖箭對準那女子的心口,正在這時,他突然覺得不對勁。按照上一世發生的事情,這時候那個太監該從另一個出口出來,可是那邊現在根本沒有人影。謝喬眉頭一跳,猛然跳開一步轉過身,果然見那太監就站在他身后,陰沉沉看著他。女子聽到動靜往這邊看過來,一看到謝喬,臉上猛然露出警覺猙獰之態。“快把他處理掉?!迸雍蜕弦皇酪粯?,丟下一句話便轉身往一個方向快步離去。謝喬和那太監對峙著,他現在心口砰砰直跳。不能喊,喊了那太監便會像上一世那樣朝他撲過來捂他的嘴,他現在是小孩子的身體,根本對付不了。更何況那些侍衛不一定能及時趕到。對付這兩人,只能用今天他帶來的袖箭和匕首。謝喬被太監逼著向池塘的方向退去,他面上假裝露出驚惶之色,一邊用余光鎖定了那宮女的位置,一邊又將另一只衣袖里的匕首慢慢捏在手心。只要他抓住一瞬間的機會,一只手把匕首送進這太監的心口,另一只手能將袖箭射中那宮女,他就贏了。太監面帶猙獰地開始將身體朝他壓下來,謝喬眼神一暗,就是現在……“喬兒!”謝喬剛要出手,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驚懼和恐慌。他還未思考陸玦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一個念頭就像本能一樣不受控制地浮出腦海:他不想讓陸玦看到他殺人……于是他手里的匕首和袖箭便都失了啟動的力道。機會就那么一瞬間,錯過就再也沒有了。謝喬反應過來被推入水中前只來得及喊一句:“懷瑜哥哥,抓住他們!”“拿下!”謝喬和陸玦的話撞在一起,陸玦白玉似的面上帶了惶恐和懼意猛地撲向池塘的方向:他知道謝喬有多怕水……他帶來的金甲士兵一撲而上,終于拿下了那個太監和宮女。……謝喬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冰冷的池水千軍萬馬般向他發起進攻,蠶食著他的意志和身體,他徒勞而無望地伸著手,期待著能抓住什么人。可是,池中的世界是完全冰冷和徹底孤獨的世界,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那便是他自己。記憶仿佛在什么漩渦里四散開來,于是謝喬的記憶仿佛徹底亂掉了……不會有人抓住自己的……會抓住自己的那個人,因自己而死……但就算這樣無望地想著,手臂卻還是本能地伸出去,想被什么人抓住……于是,一雙有力的手真的抓住了他…………“喬兒!喬兒!”謝喬咳出一大口水,睜開眼睛,便像上一世一樣看到陸玦。陸玦紅著眼眶,面上終于泄著他這個年紀會有的稚氣而又無措的脆弱和驚懼。“懷瑜哥哥,我沒事了。你莫難過?!?/br>這話也并非全是安慰,比起上一世的這時候,他確實好了不少。陸玦的衣發散亂,身上全濕著,抱著謝喬的玉白手指泛著紅,微微發著顫,他另一只手捏起謝喬的一只手臂,那臂上還綁著他送的袖箭,他低下頭,聲音又沉又啞,看著謝喬眼睛一字一頓問道:“剛剛為何不用我送你的袖箭?為何不用?!”陸玦不知謝喬還帶著匕首,但哪怕只有袖箭,只要用了,哪怕射不死那人,也能有個緩沖的時間讓他救下謝喬,謝喬明明有機會用它,卻偏偏沒有用。謝喬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看著他,說了實話:“因為我不想在懷瑜哥哥面前殺人?!?/br>“你……”陸玦眉頭猛地一皺,抱著謝喬的手緊了緊,像是要生氣的樣子??伤]了閉眼,仿佛在消化那些翻滾的情緒,再睜開時,眼里便是謝喬熟悉的溫柔,他為謝喬披上干凈衣裳,看著謝喬的眼睛,道:“這次是我對你不起,是我沒有護好你?!?/br>“你要的花根我已幫你尋來了,就在你殿里放著?!?/br>他把謝喬抱起來,往謝喬殿里的方向走去。那里已經有太醫在等候。“喬兒,在我這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