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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晴朗夜晚,因為被前輩訓話而耽誤了時間的我到達便利店太遲,再次遇到了準備離開咖啡館的那個人。他注意到我的凝視,微一點頭,目光在我身上一掠而過。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那種隱蔽又誘人的違和感再度擊中了我。聲帶比大腦信號更快地被調動了,我什么都來不及想,莽撞地開口問道:“要、要回家了嗎?”拙劣至極的問候。我看見那個人意外地揚起眉。秋末冬初的涼風驟然停滯,隔著狹窄的單行道,我們各自割據一方,好像一場無聲的拉鋸戰。便利店明亮的燈牌害我失去了隱蔽的能力,一切情緒無處遁形,正如一支彰顯疲態的、行將敗退的羸弱軍隊。然而,先鳴鏑收兵的是他。那個人的唇角浮現出鮮明而不知意味的笑意,講話的語調帶著一種舒緩又叫人信服的韻味:“想去看海?!?/br>“誒、哦?!?/br>嘴上已經恍然大悟地應和了,實際上腦海里仍然沒有直觀感觸。我茫然半晌,正在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時候,又聽到他說:“載我過去吧?!?/br>……“自行車不能載人的?!?/br>我握緊車把,下意識地吐槽了基本常識。他那令人信服的語調讓我完全忽略了關于一人行程變成兩人行程的部分。可是那個人重申道:“載我過去吧?!?/br>他站在咖啡廳低矮的屋檐下,半張臉被屋檐的陰影所遮掩。我望著他唇角的笑意,從那并不緊迫的言語中,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渴求。夜晚的寒風迎面拂來,我打了個寒顫,手套里握緊車把的雙手已經冷得失去知覺,身體卻因為人型的熱源而意外地保持了溫暖。他比我目測的更輕一些,摟在腰上的手臂很有力度,口袋里有不知名的金屬件被抵在背脊與胸腹之間,我不自在地挺直了肩背。寂靜的夜里,毛呢大衣與西裝衣料摩擦出微弱的聲響。從便利店騎到最近的海邊大概需要十五分鐘,我奮力地踩著腳蹬,完全不想思考淪落到如今局面的原因。那個人一直沒有動靜,我只好主動地詢問道:“就直接往南去多摩川可以嗎?還是要轉去羽田那邊?”那個人仍然沒有回答。他的額頭抵在我的肩膀,平穩的手臂沒有絲毫顫抖。起初,我以為他是在躲開迎面的颯風,心中還憂慮著自行車載人的事情。——沒關系吧,這么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沒有巡警……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我的神經卻意外地被肩頭的濡濕所觸動了。朗夜無星,弦月清晰的邊緣宣告著那暈開的溫熱并非來自雨水。……什么???喂、不可能吧…………在哭嗎?荒謬的想法闖進大腦,我好像被掐住咽喉的野鴨,機械地蹬著自行車,想不到任何緩解尷尬的玩笑、也說不出任何勸慰的話。太荒謬了……甚至沒有互通過姓名,就這樣西裝革履地騎車載著陌生男人去看海,還被抵著肩膀哭泣……我維持著被他抱住的僵硬姿態,腦子里亂七八糟地質疑著生活的真實性。身后這男人,怎么就這樣心安理得、就這樣隨隨便便給人添麻煩啊。我居然也被下降頭一樣答應了……質疑與腹誹在喉嚨里反復醞釀發酵,手腳卻仍然在穩健地向羽田的方向推進。我在潛意識里做出了決定,試圖把這段旅程拉得更長、多留給身后人一些沉默的時間。吊詭的旅程終止在羽田附近的大師橋下。那個人跳下自行車的時刻,我的心臟也跟著自行車胎顫動著。“抱歉?!?/br>他說。大師橋投下曖昧的陰影,那個人在明暗的分野搖一搖頭,大步邁入了清謐的月光。手忙腳亂丟下自行車跟上去的瞬間,我望見他面上淚痕,像崎嶇的河道與流動的河冰。……所以真的是在哭啊……被道歉與淚痕打得措手不及,我愣在原地好久才懂得回應。我不知道他在為什么道歉:淚水、還是那突如其來的請托??傊?,我選擇對更加安全的那一項給出答復:“啊不,沒關系的,我、我其實也不是遵紀守法的類型,打傘騎車也有過——”說到這里就想起了那場夜雨,我頓了片刻,不知如何收尾,只好補充道,“已經買了新雨衣?!?/br>一段漫長的沉默。冬夜的弦月映照在多摩川,粼粼倒影似要攀過橋面躍出河岸。說起來,這里其實算不上海邊。明明與東京灣只有一步之遙,是百川匯海的最后一步,但畢竟不是在真正的海上。就好像雨傘與雨衣,明明用途與材質都是一樣的,卻不能稱為同一件事物。可雨傘和多摩川自己是不會在意這些的。“敝姓松澤?!?/br>那個人如此說。他在河堤護欄前停了片刻,忽然伸手攀住了鐵絲網。三米多高的障礙對他而言似乎并不算困難,松澤先生利落地一躍而下,黑色衣襟被夜風吹得翻飛。他走到了臨近灘涂的位置,回頭繼續道:“松澤潤一?!?/br>我瞠目結舌地看著自稱松澤潤一的男人,那種泰然自若的態度害我懷疑眼前出現的是幻覺。他剛剛是不是翻過了河堤?我以為成年之后就沒有人會做這種事了。實在是莫名其妙、幼稚又無益的舉動——包括伏在陌生人肩膀上哭泣也是,他以為世界會善意地安慰他、夸贊他的浪漫主義嗎?怎么會有這么胡來的人啊……臉頰因為無緣由的緊張而繃得酸脹,我抓著護欄停留在原地,干澀地回答道:“廣木青弦——這是我的名字?!?/br>“廣木青弦……”松澤先生重復了我的名字,他念著這些音節的方式就好像我的名字是值得認真研究的古詩文一樣,是極富特色的語調。緊張感就在這有韻律的念誦中加倍地侵襲了心臟,在未來得及在意的時候,我甚至屏住了呼吸。然后,我聽見松澤先生說:“青弦君,作為謝禮,把月亮送給你?!?/br>“誒?”繃住的神經驟然松懈,我茫然地望著向我走來的松澤先生。他站在護欄前,與我隔著鐵絲網對視,大言不慚道:“天上的月亮、或者多摩川的月亮,作為辛苦載我來看海的謝禮,我愿意同你分享,送給你一只?!?/br>第2章夜潮拍打著河堤,大橋上偶爾有汽車馳過的聲響。……荒謬。我與松澤先生對視,因為騎行而褶出印痕的西裝印在琥珀色的瞳孔里,好像卓別林時代的默片。……荒謬。弦月險而又險地墜在天穹邊,多摩川的月色碎在水波里,都是瑰麗而脆弱的美景。……荒謬。松澤先生的漂亮輪廓與臉頰上的淚痕被鐵絲網切割成無意義的團塊,觸手可及。……荒謬。像是松尾芭蕉的俳句一樣、全然無法理解的月之謝禮。……荒謬。工作日的深夜、奮力騎著腳踏車載著陌生男人來到多摩川的河岸,聽到了物語故事一般的贈月宣言——這個荒謬的場景完全困住了我。心底滋生著莫名其妙的羞惱,呼吸逐漸粗重,抓著鐵絲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