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他吹了一首曲子，至于名字，他早已記不清了。

二十年，也快忘了宮商何調。

早都忘了。

葉暠宣站在雪中，又吹了一個新曲子，簫聲嗚咽，悠悠回蕩在細雪冷風的天地間，滲入冰冷的石墻，應和著千里之外的花開。

掌門猛地站直了身子，回身問葉暠宣：“這是什么曲子？”

這個調子，就是當年……當年葉朝洵教他的那首。

葉暠宣不知掌門為何反應如此強烈，乖乖地說：“這是……”

他話音未落，卻被一聲尖利的高喝打斷：“陛下有旨，傳六皇子葉暠宣即刻回京面圣，不得耽擱——”

葉暠宣匆匆回宮，把那棵誅心草獻上，乖乖地給父皇研磨。

皇上批著折子，漫不經心地說：“說說，怎么拿到的?！?/br>
葉暠宣說：“回父皇的話，是我師父拿到的?！?/br>
皇上筆下的字微微停頓了片刻，又問：“你是如何選的?！?/br>
葉暠宣有點茫然：“怎么父皇也問?！?/br>
皇上問：“你是如何選的?！?/br>
葉暠宣說：“兒臣不曾看見有何選項，只覺得不能讓師父一人涉險，便想辦法跟上去了?！?/br>
皇上筆尖掉下一滴朱砂，在奏折上徐徐散開，那折子是南廷軍營遞上來的，最近南荒曼砂城中蠢蠢欲動，常有妖祟靠近邊疆交接之處sao擾商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做的很好?！?/br>
葉暠宣說：“謝父皇夸獎，兒臣有一請求?！?/br>
皇上說：“說吧?！?/br>
葉暠宣彎腰，笑意盈盈地說：“兒臣……想學包餃子?！?/br>
皇上皺眉：“包餃子？”

葉暠宣說：“父皇，可以嗎？”

皇上有些無奈：“隨你，不要耽誤了正事?！?/br>
葉暠宣說：“是?！?/br>
皇上說：“正好有件事要給你辦，南廷軍營上了奏折，說曼砂城不太老實，恐怕是對煞鬼現世有所感應，你去一趟塱州?！?/br>
葉暠宣說：“父皇，兒臣能不能不去？”

皇上抬眼看他：“小六，朕的皇子中，就你最讓朕放心，塱州事關重大，你若不去，朕還能信誰？”

葉暠宣說：“父皇，兒臣確實有些私事還未了，實在不舍得離京?！?/br>
皇上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會兒，說：“罷了，你不愿去，就替朕尋個信得過的人去?！?/br>
葉暠宣歡喜得眉眼彎彎：“多謝父皇，兒臣告退?！?/br>
他說著也不管什么禮數，倒退著就要跑。

皇上無奈地說：“什么事讓你急得連朕都不愿陪了?！?/br>
葉暠宣遠遠地邊跑邊說：“父皇，是私事——”

皇上搖搖頭：“這孩子……”

陳公公說：“陛下，六殿下可是有意中人了？”

皇上說：“看著他那副樣子倒是像有了?！?/br>
陳公公說：“可要查一查那女子的家世性格如何？”

皇上說：“不必了，小六自己心中有數。況且……朕也不打算讓他做儲君，做個閑散王爺，他想要娶誰，便娶誰罷。朕這一生為了守住江山，已經辜負過云兒，不能讓他的孩子，再做這天下安寧的祭品?！?/br>
陳公公說：“陛下這一生的柔情，可都系在云掌門身上了?！?/br>
皇上輕輕搖頭，沒有再說太多。

二十年了，他沒有再見過他的云兒。

只是聽說云掌門容顏依舊仿佛少年，或許已成仙體，千秋萬年，不會老去。

可他已經老了。

哪怕太醫院用盡了方子給他養身體，要保住天子威儀，他也在隨著日月一天天老去，有了白發，生了皺紋，連心……都覺得老了。

國事繁忙，他再也沒有回去過白骨鄉，他答應了云兒每年回去看一眼那兒的沉煙雪梅，可二十年來，卻總也不得空閑。

蘊霽山就在京城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小六兒一天就能跑個來回，可一國之君卻被鎖在了深宮里，一步也動彈不得。

白骨鄉的封印鎖著煞鬼，九重宮墻封著二十年前的葉朝洵。

他……出不去了。

葉暠宣快馬出宮，在去蘊霽山的路上攔住了掌門的馬車：“師父?！?/br>
掌門重傷未愈，有氣無力地在車里說：“什么事兒？”

葉暠宣說：“我向父皇告假，去蘊霽山住一段日子?！?/br>
掌門說：“你住的那屋早有新師弟搬進去了，沒地方給你住?！?/br>
葉暠宣說：“我與師父同屋便好?！?/br>
掌門瞳孔猛地一縮，在馬車里握緊了拳：“本座不喜歡和別人同床！”

葉暠宣悶悶地笑：“師父，你想什么呢？徒兒在你屋中，自然是要睡地上的?！?/br>
掌門尷尬得一口氣噎在喉嚨里，半天沒說出話。

這場景，竟像是……竟像是他多想什么似的了。

白骨鄉里的那場旖旎還殘存在骨髓里，仿佛閉上眼睛，就能記起那時難堪又歡愉的滋味兒。

越想忘記，越記得清清楚楚。

掌門深吸一口氣，不敢再讓這小崽子當街胡說八道：“想回就回，蘊霽山沒有墻，攔不住你?！?/br>
葉暠宣下馬，把自己玉鞍金掌的高頭大馬給了車夫：“牽著這馬去文霄殿領賞錢，你的馬車歸我了?！?/br>
車夫急忙下車讓出位來：“殿下請，草民一定把殿下的御馬送回文霄殿去?！?/br>
葉暠宣坐上馬車，熟練地揚鞭驅馬：“駕，回蘊霽山?！?/br>
出了京城，往東不到三十里就是蘊霽山，天黑沒有黑，他們就進了山門。

前山的弟子急忙迎上來：“掌門，掌門回來了！”

葉暠宣抬頭看了一眼，那位白師兄躲在人后，正借著夜色掩護偷看掌門，眼中滿是痛楚。

掌門有些疲憊，懶得應付這群小孩兒，說：“本座累了，今晚不許吵鬧?！?/br>
弟子們做出噓聲的手勢，咯咯地笑起來。

葉暠宣童年時住過的屋子果然已經給別人住了，他自己去庫房里找了席子和被子，鋪在了掌門房中。

掌門無聊地挑著燈花：“急匆匆的召你回京，難道是出什么事了？”

葉暠宣說：“是南廷軍營草木皆兵了，曼砂城已經稱臣多年，還要為海盜焦頭爛額，哪有空來招惹中原的麻煩。我已回絕了父皇，不去?！?/br>
掌門微微皺眉：“你是不是傻，南廷軍營被外臣掌控太久了，七十年來鐵桶一般，就差自立為王了。你那位父皇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是要你去收了南廷軍營?！?/br>
葉暠宣又點了一盞燈，滅掉火折子把燈端過來：“我知道?！?/br>
掌門怔?。骸爸滥阋膊蝗?？”

葉暠宣說：“我有比收伏南廷軍營更重要的事?！?/br>
掌門問：“什么事？”

葉暠宣在掌門對面坐下，拿過小剪刀輕輕地剪掉一截燈芯。

光亮了起來，映著六皇子多情的眉眼。

葉暠宣低聲說：“我要先收伏我的師父，他比南廷軍營重要的多?！?/br>
掌門的心口隨著光輕輕動了一聲。

葉暠宣若無其事地倒了茶：“天色不早，師父早些休息吧?！?/br>
掌門躺在榻上，心神不寧地盯著頭頂的床帳，在心里默念：“一只烤鴨，兩只烤鴨，三只烤鴨……”

葉暠宣熄了燈，在地上躺著。

師徒二人誰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