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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了一個萬分熟悉的聲音。端莊而又不失倉促的敲門聲隨之響起,輕輕的,沁著那人骨里的優雅與矜持。我坐起身來怔怔地看著微微震動的房門,驚喜道:“金夢小姐?”庭中似乎遲疑了一下,門縫下有一雙朽壞的繡花鞋徘徊良久,終是出聲應道:“是我……阿鴻,且將門打開,我是有要事來拜訪你了?!?/br>……我站起身,雙手微顫著探向門閂,又微顫著放了下來。今日,是金夢小姐的頭七。第11章……董鎮已許久不曾有過我所期冀的晴天,此時屋外也是一派幽深的濃霧,將那回響在我耳邊的空冥之聲襯得分外哀愁。我看到門縫外的陰魂始終不曾離去,見我一直沉默,便也只這么靜靜地候著。我本該感到顫栗,本該像成親的那晚一般蜷縮在床榻間置若罔聞;可金夢小姐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可親,映在梁上的側影也顯得孤寂而憔悴,全然不像是甚么前來索命的惡鬼。許久,她嘆了聲氣道:“阿鴻,你果真還在怨我?!?/br>她這一句道得無奈,聽在我耳中也是苦楚不已;趴在門縫間怯怯向外看去,金夢小姐仍是那日臨行前的姿態,身上是梨白的壽衣與繡花鞋,原本閃爍的鬼火化為柳眉下兩只黑洞洞的杏眼,雖然沒有生氣,卻仍是凄凄望著阻隔我們的這一道門。“……我從來不曾怨恨過金夢小姐?!蔽覐堥_略有些干裂的嘴唇,澀聲道,“無論最終淪為如何模樣,你終究是我曾經真心眷戀過的人。只是陰陽殊途,我與金夢小姐注定無緣,還是……請回罷……”……門外的陰風再度緩緩滲來的同時,我看到門縫間的金夢小姐似是愣了一下,想要開口對我說些甚么,卻又警惕地朝身后望去,隨即仍朝屋里看過來,略有些焦急地絞著自己的衣袖道:“阿鴻,你先行將門打開,我路上再與你好生解釋這一切;須得知曉我金夢絕不會害你,可你今夜若仍滯留在此處,便會被那貓妖永生永世地囚住了?!?/br>聞言,我心頭一滯,已是隱約聽到了幾聲貓兒的嗚咽。略顯雜亂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壓迫感也潮水般隨之涌來;我看著門縫間已然是一副行尸之貌的金夢小姐,竟分不清她和我的枕邊人那個更駭人些。金夢仍是凄凄在門外立著,雖是已化為了陰間的詭物,看起來卻并不可怖。躊躇間,身后黯淡的紅燭忽然跳躍了一下,我回過頭去,原本已是恢復原狀的喜房又成了血淋淋的模樣,我的生辰八字和貓兒的腳印斑駁地交織在一起,觸目驚心。我心中驚懼,雙手不由自主地探向房門,下意識便想要從這詭異之地逃竄;沒有金瀟從中作祟,這一推便輕易地將門打了開來,金夢小姐見我終于現身,面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來。貓兒的嗚鳴在霧氣中愈發清晰悅耳,我已隱約窺見了化作人形匆匆趕來的金瀟,看到我與金夢小姐在廊下并肩而立的身影后,一雙大而圓的貓瞳便倏然緊縮了起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血淋淋的喜房,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微妙,當即便想要上前來捉我;而金夢小姐一把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說地躍下了石階。“阿鴻,我們快走罷!”……我就這么被金夢小姐拉著一道在霧氣中逃竄,其實并不知曉眼前的小徑究竟通往那里;她那與我交握在一起的手雖不可避免地有些微微的尸僵,卻依然如記憶中一般白皙柔美,冰涼的觸感使我心頭微悸,便愈發茫然無措起來。回頭望向身后,濃霧的盡頭已再看不到金瀟的影子;天色也愈發混沌起來,身側除卻婆娑的樹影外,便再也無甚生息。許是意識到我二人已逃脫了貓妖的牢籠,金夢小姐不再似方才那般疾跑,步伐雖漸漸慢了下來,仍與我拉著的手卻并未松開。她靜靜地牽著我走,未過多時便踱到了一處界線有些模糊的河岸邊,望著河對岸深陷在濃霧中的景色不知在思索著甚么。幽冥的鬼火閃爍在她那黑洞洞的杏眼間,金夢小姐的鬼魅之態更甚了些,連帶那緊抓著我的尸手亦開始變得腐壞。見她出神地望著渾濁的河水中自己尸變的倒影,我強忍下心頭的那一分懼意,出聲道:“金夢小姐……”我依然不知她與那身后仍在追尋自己的詭物孰善孰惡;想起她方才說要向我解釋的話,便仍抱著一絲冀望,自己能將這董鎮的古怪理出些頭緒來。然而鬼神之說已成定論;無論從尸變的初戀口中聽到甚么駭人的話來,我都不會再感到驚異。金夢小姐聞言怔怔地朝我望來,面上的神色似有恍惚。良久,才終于道出了聲,口中說的卻是:“阿鴻,當年你曾說過若能僥幸娶我為妻,必當今生今世永不辜負的話,可是真的么?”我一愣,實在不曉得她緣何在這般時候提起這些陳年舊事;腳下的風景卻倏然有了變化,河對岸濃稠的白霧飄散了稍許,便現出岸邊簇簇妖嬈的紅花來。恍然間抬起頭的時候,金夢小姐已不是鬼魅的僵態,身上是優雅溫婉的旗袍,杏眼亦盈盈地望著我,其中除卻淡淡的哀愁外,似也有同我一般深幽的情意。她握著我的手,身軀也柔軟地朝我靠過來,似是想要我還如少年時那般抱一抱她;可我看著她本是我所思慕至極的臉龐,卻想起了那個夜晚在枕邊溫情注視著我的身影。我退后一步,極力地想要撤出眼前這曖昧的距離,期期艾艾地只是道:“我固然喜歡過金夢小姐……”本以為這話中的拒絕之意很是明顯,也無需再多說些甚么,可金夢小姐卻仿佛全然察覺不到我的退縮,只欣慰地抱上前來,便投入我的懷抱中輕聲呢喃起來:“既如此,你便隨我一同上路去;從此亦再無人能將我們分離?!?/br>……話音剛落,我被她觸碰到的手臂驀地僵硬起來,目光游離著看向身側那道渾濁的河水,心下只覺得毛骨悚然。是了,這并非董鎮時常有婦人來浣洗的清渠;彼岸盛開著石蒜花的,是一道通往陰間的冥河。金夢小姐的雙臂依然圈繞在我的腰間,我想要掙脫,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唇間亦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只當我是應允了,便拉著我想要渡河,嘴角也咧得大大的,看起來十分愉悅。我的記憶中不曾見到金夢小姐這般失態地笑過;那血色的嘴唇張得極大,沒有一絲美態可言,唇間也是黑洞洞的,看不到一顆牙齒的存在。“……金夢?!本彤斘乙尚淖约簩⒈贿@逼到眼前的血盆大口所吞噬時,身后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