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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羅拉被安慰到了, 不止為肖邦的音樂, 還為他本身。 對這樣溫柔的一個人,除了比昨天更愛他一些,大概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神靈們似乎并不這樣想。 肖邦病了,病的很突然。 安逸的馬略卡島之行,本來因沒有秘密而更貼近,卻在一次平常的傍晚散步后,棕發青年的目的地變更為床鋪,一躺就是一周。 高熱褪去之后,是漫無邊際的咳嗽…… 島上最好的三個大夫,一個辨析肖邦咳出的痰后說他已經死了,一個叩聽他的胸口后說他奄奄一息,另一個只捅了捅他的身體說他離死期不遠了……歐羅拉雖然不怎么喜歡醫生,此刻她只覺得這個年代的西方醫學簡直塞滿了稻草。 肺結核,這是這群庸醫留下的最靠譜的診斷。 沒有對癥的藥物,趕走并沒有多大用處的大夫后,肖邦rou眼可見地衰弱下來。 歐羅拉知道,歷史上的馬略卡之行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鋼琴家會搬到修道院住,完全是因為被診斷出肺結核、依照當地政府的要求上報后遭到的驅逐——據當地法律,肺結核病人接觸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燒毀,因此他還被旅店主人訛了一筆裝修費。不僅如此,因為桑的“出格”舉止,小鎮居民肆意抬高物價甚至不對他們出售食材。 肖邦的確會在馬略卡生一次病,但他是在冬日不幸感染的風寒——歐羅拉已經把出行的時間調整到暖和的月份了,肖邦很怕冷,即使是炎夏,他的身上都不一定比冬天溫熱。 索性的是,他們提早來到了修道院,這里足夠偏遠寧靜,人際交往簡單到單調?!膀屩稹憋@得沒有必要,指令也只說讓病人呆在房間,除非他們選擇離開馬略卡。鑒于他們是合法關系,不論是看上去還是實際,他們的確是來這旅行的,加上這一對也會出現在禮拜日的教堂,即使知道男主人生病了,隨行女仆采買食物并沒有受到額外的為難。 歷史似乎沒變又好像變了。 即使某些必然發生,一切都沒有已知的曾經那么艱難。 …… 肖邦無力地睜開眼,手掌里傳來的暖意令他無法忽視。對這具像冰一樣的軀體而言,他掌心里的溫度不亞于冬日里最愛的壁爐那般。 歐羅拉就枕在他的手掌,在窗邊睡著了。 病痛讓他難以入睡,卻又苦苦祈求早些失去力氣好疲憊地睡過去。令他無數次崩潰的咳嗽和窒息感,再一次將肖邦為數不多的快樂剝奪得干干凈凈。 每一次病痛造訪時下一次地獄,昏睡過去時去一次天堂,睜開眼所有遲鈍而真實的感知都在叫囂著他還在人間。 他想起達古夫人的那句譏諷“肖邦?比他的名字更讓人熟悉的是他的咳嗽”。這位夫人是多么睿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原罪。 指尖微動,觸碰到的柔軟令肖邦霎那間靜止了一切動作。照顧生病的他絕非一件易事,他不想打擾歐羅拉好不容易得來的喘息時間。 青年偏轉過頭,高高的窗子只有一層薄薄的素白布簾。陽光似乎在那一堆光斑里打著旋,布簾上倒映出風拂過時樹影的斑駁……所有都和往昔一樣,平反而簡單的寧靜美好。 只有他一個人不好——從身體到心肺,都不好。 咳嗽又順著喉管漸漸爬了上來。肖邦迅速用另一只手掩住嘴唇,企圖壓低咳嗽聲。 奈何身體的震動,還是驚醒了歐羅拉。 被拂起、順氣,咳嗽停歇后一杯溫熱的帶著淡淡梨子味道的水……等肖邦靠著靠枕能夠好好呼吸時,他已經朦朧的視線里清晰地出現了歐羅拉眼底的黑青。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多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好過。 “歐羅拉,這次回巴黎后,就放棄我吧……” “說什么胡話呢,弗朗索瓦,絕不!” 鋼琴詩人近日的第一句話,就遭到了無情的反駁。 他笑得勉強,卻絲毫不意外。 “如果我在明天,或者下個月,或是明年死去,你要怎么辦呢……” 肖邦拉著歐羅拉的手,示意她靠近,而后使出全部的力氣,用他的額頭觸碰她的。藍色的眸子里平靜無波,笑容淡去后,他臉上只留下真摯的擔憂和心疼。 “我很、害怕……” 害怕拖累你。 害怕不能接受你的離去。 害怕比起我獨自痛苦,是留你一個人漫長地傷心。 遇見你之后,錯估自己的身體,原來是這么可怕的一件事。 “弗朗索瓦,我不準備再彈‘肖邦’了……” 她的話令他瞬間呆滯,腦中嗡的一下閃出一片空白。他瞪大眼睛盯著她,不復優雅俊逸,反而略顯癡傻。 肖邦發現歐羅拉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笑容——若非要描述,它應該是雨后難得出現的彩虹,不是剛剛呈現出的絢麗,而是快要消逝時模糊的動容。 “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我彈奏你的時候。比起公開演奏你,我更希望傾聽你的演奏——我想學回你每一個觸鍵,每一次呼吸,每一種情感的表達…… “你在的時候,我只需要聽你就好;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彈奏你,和世界一起想念你。 “真正傻瓜的是你吧……你忘了我是‘鋼琴家’,你不用考慮沒有你之后我會怎么樣——那的確很難,像失去了心臟一樣難,但我會好好活著的,因為你活在我的鋼琴里。只有一次次彈起鋼琴,我才能見到你。 “愛上肖邦需要勇氣,我比誰都清楚我要面對的是什么。先生,我早已無所畏懼了。比起推開我,讓我過早地陷入痛苦,您還不如讓我多記得你一些,那樣我一想起你,快樂是永遠大過痛苦的。 “我只有一個答案——絕不,弗里德里克·肖邦?!?/br> 他被一個擁抱徹底環繞,倏忽間仿佛有水滴自眼眶逃離。 病痛帶來的無力并不能阻礙他的手臂圈住他的愛人,鎖住之后,她就再也不能離開了。 肖邦是個偏執而占有欲強烈的人,尤其在他傾述以愛,習慣身邊固有的溫暖以后。 他找到了他的籠中鳥,除非山雀不再愿意為他歌唱,否則他不會再放她自由。 親愛的歐羅拉,我想寫更多更多的曲子…… 即使、即使有一天我要被奏響莫扎特的葬禮進行曲,我希望你坐在鋼琴前彈奏肖邦的時候,每一天都能見到不同裝束的我,溫情地跟你說—— “我愛你,早安”。 歐羅拉挎著小籃子,在鄉下小鎮算不上熱鬧的集市里采買物資。 雖說是集市,實際只是一條道路的兩邊,有出售商品功能的鋪子在此聚集罷了。 肖邦近來恢復的不錯,前幾天他甚至拋棄那條旅行小鍵盤,下床在普雷耶爾鋼琴上彈奏一小段莫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