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他當初的情況很糟糕，而那相對來說已經是他‘好’的狀態,畢竟他已經接受Green的治療很多年。所以現在的進步，實在令我激動?！?/br>
海灣沒有見過從前的遲歸,聽他自己談起也是支離破碎的零星片段，他腦海里依稀有些許輪廓，盡是籠著薄霧的模樣。

莊奕又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他永遠只和自己獨處,身邊沒有任何人。他沒有司機,沒有管家,沒有伴侶,常年只跟著兩個助理，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中國，還很少被允許上門?！?/br>
“即便是做打掃的阿姨，都趁他不在家的時候才過去，極少有與他見面的時候。他的親人、朋友、合作伙伴也被他隔離在一個適當的距離之外，從不湊在一起，甚至聚會都有特定的日子?！?/br>
夜幕降臨，他站在空曠的房間里，獨自俯瞰寬廣深邃的海面，黑暗將他包圍其中，他心如止水，沒有一絲波瀾。

他是那么孤獨，又是那么抗拒親密。

“我以為你是上帝給他的奇跡，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一個可以親近的人?！鼻f奕搖頭道，“沒想到，你竟然徹底改變了他，讓他接受了一個與他毫無血緣、毫無感情的外人?！?/br>
“這真的極其艱難，是我和Green都沒有把握做到的事。不過還是學姐說得對，‘你或許是他生命中的光，能救他于黑暗之中’。講老實話，我從前可是不大相信的?！?/br>
海灣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雙手捂臉掩飾著羞赧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他的確不喜歡別人進他家的?！?/br>
在他把海藍藍帶回去之后，到來心理咨詢之前的這段時間里，他竟毫無察覺，甚至忘了遲歸從前的態度。

那么現在，海灣的親人于他而言已經不是別人了嗎？

莊奕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恭喜你，你獲得了一個愿意為你敞開自我的愛人?！?/br>
“這真的很不常見?！彼盅a充了一句，“你也一樣，改變很大?！?/br>
“嗯，我知道?！焙衬樕戏褐鴳賽壑械募t光，“過了年我就要離職了，遲歸讓我全心全意準備酒店的事，他說我現在太忙會分心。我已經和我上司打好招呼了?！?/br>
對于他如今能將身邊小事隨口分享的變化，莊奕選擇不去點破：“哦？你告訴了他？”

“是啊，他同意了?！焙匙院赖卣f，“我不光告訴他，我還讓他跟我一起走呢?！?/br>
人生中第一次挖角來得猝不及防，海灣說出口之前都未意識到，他已經在和老東家搶人了。

莊奕欣慰地說：“看著你成長，我很高興。尤其是看見你現在生活得越來越好，我更高興。這是對我能力的肯定，也是價值的體現。很抱歉說了這么多關于我自己的感受?！?/br>
盡管從心理醫生的角度看，咨詢時談論自己不夠專業，海灣卻并不覺得，他認為你來我往的對話更有聊天氛圍。

“這有什么，我根本不在乎?！?/br>
“謝謝你?！彼\懇地說。

出來時海灣依然沉浸在這種語言堆積出的飄飄然里，他路過懶洋洋的小貓咪，路過綠油油的圣誕樹，路過一排排充滿歐式風情的房子，路過冬天雪后初晴的溫暖陽光，奔向車邊等待他的戀人。

忽然之間，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的沖動，他想放聲歌唱，像音樂劇里的主角一樣在山坡草地上轉著圈子抒情。

幸好殘存的理智打斷了他荒唐的念頭，假如他真的那樣做了，只怕整個小區的鴿子都會被他強行驅逐。

遲歸接住跑過來的人，俯身在他額頭一吻，笑問：“聊什么了，這么高興？”

“不告訴你?！焙秤伤瞪习踩珟?，手腳張成一個“大”字，由衷地感嘆：“我好幸福??！”

“這樣的話，我是第一次見到真人宣之于口?！边t歸調轉車頭，一手控制著方向盤說，“隨隨便便說起，未免顯得大言不慚。何況少有人會對當下的自己完全滿意。你真是個例外?！?/br>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例外?！苯涍^持之以恒地學習，與身邊人耳濡目染的熏陶，海灣的談話深度有顯著提高，現在的他甚至可以與遲歸就某些復雜的問題進行簡單的探討。

遲歸“嗯”了一聲，道：“但生活總有重疊之處。比如你昨晚吃的火鍋，在同一時刻，可能有無數人也在吃著同樣的東西?！?/br>
海灣反駁說：“那不一樣，我是和你吃的火鍋?！?/br>
和他在一起做的事，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怎能一樣呢？

“還有藍藍，你倆可真是親兄弟?！边t歸轉彎駛進隧道，續說：“他小小年紀，居然和你似的能吃，也和你一樣愛哭?！?/br>
“就你斤斤計較，還記著這種無聊的事?！?/br>
昨晚海灣從遲歸懷里鉆出一個腦袋，聽他伸出手比了一個“六”說：“我可給你記著，哭了六回了?！?/br>
“你還記這個！”他驀地一怔，隨即惱羞成怒：“我沒哭那么多，你就是想笑話我?！?/br>
“這我還少算了?！边t歸掰著指頭細細數來，“不算先前你借宿在這兒發燒時抹的淚花，第一次在山頂大哭，第二次在我答應喜歡你那天的浴室里哭……”

“第三回在莊奕家哭，第四回在你老家的酒店里象征性地掉了兩滴眼淚，第五回是前幾天給你講許鶴身世時邊吻邊哭，今天這次難道不是第六回？”

“……”海灣從他身上下來，翻著白眼咕噥：“記性好了不起嗎？還一回回數著?！?/br>
他將桌上散亂的合同與保險單碼整齊，放在遲歸面前，用頤指氣使的語氣掩飾自己的羞澀與心虛：“你幫我收著，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管家了?！?/br>
遲歸瞧他臉色透著傻乎乎的喜氣，不忍打擊他高漲的情緒，配合他施了一個古老的英式鞠躬禮，煞有其事地道：“是，我親愛的少爺?！?/br>
“真聽話，我親愛的管家?！焙趁佳蹚潖澋刈叱雒苁?，一路咧著嘴到外間，見海藍藍正聚精會神地看，桌上堆著橘子皮、草莓梗，還有許多干果殼。

他上前摸摸小家伙圓滾滾的肚子，戲謔地問：“大晚上吃這么些，受得了嗎？”

“我飯量有點兒大?！焙Ｋ{藍難為情地瞥瞥他，紅著臉道：“我mama說我了，我把家里都吃窮了?！?/br>
海灣揉揉他腦袋，與他勾肩搭背地說：“沒那回事兒。吃能把人吃窮了嗎？我小時候海長生也這么說，你看看我現在，把誰吃窮了么？還不是好好的?！?/br>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遲叔叔一樣有錢?！焙Ｋ{藍雖小，卻很明白世情。

“哎——我發現你這小家伙不得了啊，是個小勢力精嘛，都知道討好有錢的人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焙愁H不忿。

“我才沒吃他……呃，吃是吃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