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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示意他向旁邊看。果然,一下就瞥見劉邵誠陰云密布的臉。沈榮河倒不怕被挨訓。他只是擔心自己不在的時間里,兵出了問題。——但看對方一臉只針對他的模樣,他也就稍稍放寬了心,將注意力放到了檢查隊伍上。“一、二、三、四——”列陣的口號聲亮而齊,驚起遠處幾只飛鳥,腳步整齊劃一,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一股山一樣的恢宏氣勢。沈榮河看得心里舒坦,連帶著上午的cao課訓練都講解得十足耐心。“任連,聽說您蟬聯了幾屆射擊冠軍??!”他正講著打槍的規矩,一個年輕人突然起哄似的嚷嚷道。他話音未落,其他士兵也跟著在一旁叫道:“任連,露一手!”沈榮河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環視一圈這些躍躍欲試的面孔,噪音清朗:“可以??春昧?,我只做一遍?!?/br>他熟練地上膛,瞄準,不暇思索地扣動手槍扳機。“砰”的一聲,正中50米處的靶心。整個過程甚至不到兩秒鐘。圍觀的士兵們皆一陣驚呼,緊接著,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全場,甚至夾雜著幾聲興奮的喊叫。連長干凈利落的身姿無疑征服了他們年輕好奇的心。沈榮河趕緊吹哨平息現場的躁亂,沉聲道:“繼續訓練吧?!?/br>“我說你這也太敷衍了?!?/br>沈榮河剛收起槍,劉邵誠調侃的聲音突然在他耳旁響起:“唬一唬新人就算了……欸,你什么時候再跟我好好練練?”“劉團長太抬舉我了?!鄙驑s河抬眼,半開玩笑道。“你小子找揍呢……不過,打槍這方面你確實沒得說,你任一戎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了吧?”劉邵誠說著,挑了挑眉。這話不夸張,他當兵十余年,第一次見到打槍像沈榮河這樣快、穩、準的,哪怕說是天賦異稟也不為過。沈榮河卻沉默了一下,答道:“我有個排長,姓張,他的槍比我厲害得多,尤其是盲射。他聽見一點動靜就能知道目標在哪兒,打得又準又狠……他說耳朵就是他最好的武器?!?/br>“喲,那真是高手。后來呢?”劉邵誠顯然來了興趣。沈榮河垂下目光,語氣也漸漸失了溫度。“后來……他在一次戰爭里中了手雷,性命是保住了,但他沒法再打槍了?!?/br>他看向劉邵誠,目光里有幾分悲憫。1969年,沈榮河在入獄的第五個月見到了張連峰。張連峰痩了,臉頰的顴骨凸現,下巴還有傷口留下的疤痕,整個人看上去滿是缺失生機的憔悴。但他見到沈榮河的那一刻,那死灰似的眼里陡然迸發出激烈的火花,他沙啞的聲音高亢:“我就知道!沈榮河!你沒死!我一直這么相信!”一邊說著,他把身上的布包顫抖地拿起來,沈榮河乍看之下覺得眼熟,等到對方一打開,果然——這是自己的。那個小日記本也露出頭來。張連峰就那樣隔著鐵欄桿,結結實實握住他的手:“我把這些都給你收起來了,別人都勸我你可能死了,我就是不信!”他的眼神帶著種執拗的光彩:“遺書都已經被部隊交給你家里人了,我還是相信,你一定能回來!……臭小子,你果真沒讓我失望!”他聽著張連峰的話,心里似有千斤重。五個月以來的無助、痛苦混雜著別的復雜情感一塊兒梗在喉頭,讓他甚至連一句謝謝也不能完整述出?!澳氵€在,我們排也算是后繼有人了?!睆堖B峰開了一個不算好笑的玩笑,沈榮河卻聽懂了他的意思,聲音帶著驚惶:“其他人都……”張連峰沒讓他繼續說下去:“死的死,傷的傷。生死有命,這種事,我們誰也沒辦法控制?!?/br>他的表情閃過一瞬間的苦楚,但隨即道:“但看到你,我這兒總算好受了不少?!?/br>說著,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心臟的位置。看著對方通紅的雙眼,沈榮河總覺得是哪里有些不對勁??删烤褂质悄睦锍隽藛栴}?他用力搜索著腦中的信息,心里的那種焦躁感愈發明顯。“榮河,出去的事你不要擔心了,回頭哥去給你找找人,不敢說馬上保出來,減刑還是能十拿九穩?!?/br>沈榮河看著他瘦削的臉,一聲謝還不及開口,獄管便高聲宣布了探視時間結束。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能發出一個音節。張連峰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松開了倆人緊握著的手,留下一個悠長的“保重”的眼神。“排長!”眼看著對方轉過身,沈榮河終于喊出了聲,可這次,眼前的背影什么也沒聽到似的,沒有一絲停留。那份惴惴不安的猜測被證實,殘忍的事實猖笑著再次重重給了他迎頭一棒,眼前、耳前空白一片眩暈不止。他向監獄那堅硬潮濕的厚墻壁狠狠地砸拳,一下、兩下……指骨處血rou模糊,可沈榮河卻像感受不到那份疼痛一樣,眼神空蕩。看啊,這就是戰爭,它殺人不眨眼,像割草一樣輕而易舉。理想、幸福、存在,那些你曾擁有過的珍貴事物的意義,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便被戰爭的黑暗頃刻間碾壓的血沫橫飛。張連峰,那個曾經“聽風捕位”的驕傲的神槍手,聾了。第17章氣溫悄無聲息地轉涼,蔥郁茂盛的樹木凋敗得七零八落,似乎只發生在一瞬間。一片隕黃焦枯的落葉堪堪拂過沈榮河的面,讓他有一刻的怔神兒。想到張連峰,沈榮河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老家的父母和meimei。說不想念那都是騙人的,可這么多年下來,他只能讓那點思念慢慢爛在心里,等那個“家”的缺口慢慢結痂。因為他們都是現在的他必須割舍的事物。仿佛周身籠罩上一層空寂的荒涼,他還是那只孤鳥,尋覓不到棲身之所,無望又孤獨地在寥闊的上空一遍遍盤旋。饒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力的疼痛,情緒還是不由自主地低落下來。多諷刺啊,他這七年來擁有的一切,家庭、軍銜、朋友……那些東西蓋著的是任一戎的戳兒,竟都不曾真正地屬于沈榮河。只有安德里安,只有安德里安屬于沈榮河。然而這般低谷的扭轉則發生在晚飯后——沈榮河收到了一封信。會給他寫信的人不多,他心里隱隱約約有了猜測,再匆匆掃過一眼寄信人,果真在他意料之中。任含英。掏出信紙,沈榮河粗略地瀏覽過一遍后,倏忽間松了口氣。任含英交上男朋友了,她邀請自己周末跟他們一起吃頓飯,互相認識一下。沈榮河在心里把她當成meimei那樣看待,自然得像個兄長那樣擔起責任。任家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