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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他們最有資格率先對他做出譴責。被目光四面八方地注視著,言語夾擊著,商細蕊頭臉一熱,耳朵里尖銳地作響,哆嗦嘴唇說:“沒有!不是你們以為的那回事!”人們還在說著話,商細蕊聽不見了,站起來高聲說:“口口聲聲捧我這么多年!怎么事到臨頭,反倒相信謠言不相信我呢?國家打仗打成這樣,我再糊涂,也糊涂不到日本人頭上去!”說得食客與周圍人面面相覷,商細蕊咬牙說:“多余的話就不說了,您各位愛信不信吧!”一邊把圍巾纏脖子一裹就走了。面館里的人猶在自言自語:“也沒說他什么呀!就急眼了你看!”另有人說:“說中了可不得臊得慌!”“中了個啥!難道真和日本人?”他們中間恰好有人帶了照片的,于是當場招呼人們傳閱辯證。也有人是商細蕊的鐵桿,看見商郎受了委屈氣跑了,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揪著人衣領子干了一架。這些事情商細蕊不知道,他心里耳里都有一只小錐子,小錐子釘進rou里三寸有余,扎得他憤然走了好幾里地,越走身上越是熱烘烘的,兩手卻冰涼。走到一個人跡罕至的胡同深處,商細蕊蹲下來捧了一捧雪撲在臉上,然后慢慢仰起臉,朝天嘆出肺腑窩藏的一口熱氣。商細蕊一連幾天都不讓排自己的戲,在后臺像一尊佛爺似的干坐著找茬,把楊寶梨也打了,教小戲子們緊張極了。杜七今天過來陪他說話,算是救了水云樓的孩子們。半場翻臺的時候,盛子云也來了,這個沒有眼色的東西,說起來已經是一個混社會的人了,絲毫沒有長進,居然期期艾艾朝著商細蕊提那張和服照片的事,言語里頗有些規勸的意味。商細蕊手一指大門,瞪起眼珠子說:“滾出去!”盛子云幾時見過商細蕊疾言厲色,嚇得呆在原地。后臺也都不敢響了。商細蕊見他不動,上前薅住衣領子往門外拖出去:“以后不許上我這來!”說完關了門。盛子云家世非常了得,商細蕊出來賣藝的人,按說是不會輕易得罪他的,就連安貝勒那樣過分,商細蕊也沒有動過粗。眾人現在都知道商細蕊心情有多惡劣了,后臺靜得沒人一樣,只聽前臺鑼鼓在打,戲子在唱,甩一個高腔把人心吊得半空。杜七看著商細蕊,說:“我今天來,正想和你談談那張照片,你也要趕我走嗎?”商細蕊不看他,自己對鏡子坐下了,面無表情地收拾滿桌的粉墨油彩,琳瑯珠寶。杜七沒說話,出去打了幾個電話回來,親手替商細蕊穿衣戴帽:“人都到齊了,我們早點到吧!”商細蕊坐著不動身,硬是被杜七哄孩子一樣拉扯走了。他們去青樓小院會朋友,那些還遺留在北平的文化名人們,對商細蕊愛得深刻,見他心里不自在,三天兩頭輪流擺酒,兼以出謀劃策。智囊們幾番討論的結果也是去重慶或者歇戲比較好,這不僅僅是出于對商細蕊名譽的考慮,同樣是對他人身安全的擔憂。每當說到這個話,商細蕊就不吱聲了,眾人知道他的心意,不敢狠勸。唯有杜七道:“老姜頭給你沒臉,你就歇戲;死了個董姑娘,你也愧到歇戲。偏偏這回就這么倔!停一??纯达L聲怎么了!”商細蕊搖頭:“停不起?!?/br>杜七萎下來,垂著眼簾喪氣地說:“賴我多事,介紹你和雪之丞認識,惹出這些麻煩!”他捏住商細蕊的手:“我的積蓄養活你和水云樓足夠了,停一陣子,???錢的事你別cao心,七爺不委屈你?!?/br>商細蕊一只手蓋住他的手背,說道:“不是那個意思!投靠日本人這個罪名太大,我不能背這個黑鍋。停戲就等于是心虛了,我不低這個頭!”這么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商細蕊又道:“再者,不是雪之丞,也有的是別人?!彼袔讉€老相好如今都做了數一數二的大漢jian,將來準是要上歷史書的,他橫豎逃不掉這一盆臟水,只有靠一身硬骨頭死扛了。商郎一黨徒然空談了七八個來回,談不出個所以然。商郎卻不能干等著他們想出良策,傷好了就要上戲了,否則更招猜疑。商細蕊要與楚瓊華唱。掛出牌去沒幾天,商細蕊沒忍住跟任五打聽票房,誰想得到,出道以后,他也有過問票房的這一天。然而怪就怪在這里了,商細蕊名聲漸漸不堪,票房卻是不降反升,掛出去當日傍晚就售罄了。原來熱愛他的戲迷不忍他受冤屈,要格外的表示支持,一般的人也想來看看名震四海的商老板在投靠日本人前后有什么區別,是長了角呢是多了條尾巴,他臺下的故事可比臺上的好看多了。商細蕊耳朵有恙的事,沒幾個人知道,但是瞞天瞞地,瞞不過黎巧松。黎巧松前幾天伺候他吊嗓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背著人弓下腰,輕聲問道:“商老板,可是身上傷還沒好?”黎巧松的弦勾引著商細蕊耳朵里的哨,響成了二重奏。商細蕊靠著猜往下唱,能不出錯嗎,越急越出錯,強笑道:“別同人說。上臺那天你托著我點?!?/br>黎巧松聽他的嗓子還很敞亮,便指指耳朵:“聽不真著?”商細蕊一點頭,不愿多談傷情,猶豫地問:“差了很多?”黎巧松實話說:“偶爾一兩個字兒的尾音挑高了,毛病不大?!彼肓讼耄骸澳敲芍涠寄艹娜?,要覺著身上不對,甭管我的弦子,只管唱您的,我托得??!”話是這么說的,真到了上戲那天,黎巧松眼睛直盯著臺上,有十二分的警覺。商細蕊的尤三姐一直都是好好的,這戲唱不了幾句,念白總沒問題,尤三姐看了柳湘蓮的觀雅樓,心馳神往,與賈珍說——尤三姐:唱戲的人名字叫什么呀?賈珍:他叫柳湘蓮。尤三姐:噢!柳湘蓮。唱的可真不錯呀!賈珍:不錯吧。尤三姐:他還唱不唱了?賈珍:唱完了,不唱了。尤三姐:唱完了,不唱了……尤老娘:天色不早,我們回家去吧。尤二姐:對了,咱們回去吧。戲到這里,尤三姐就該跟著母姐一同下場了??墒巧碳毴飬s站在那里不動腳,整個人定住了一樣發愣,眼睛都是直的。不知道戲文里哪一句觸了他的心腸,他竟然當臺發癡,這可從來沒有過的??!站了這么一歇,臺下觀眾也覺得不對了,眼睛盯著商細蕊,互相竊竊私語。楚瓊華心道一聲不好,回身捉住商細蕊的手腕使勁一拖,硬把他踉踉蹌蹌拖下臺了。下去一到后臺,眾人團團圍攏了商細蕊:“祖宗!你怎么回事?”問了幾遍,商細蕊不作搭理。他還在做夢,眼睛看著地上他戲服織錦堆繡的一角,喃喃道:“唱完了,不唱了,咱們回家去吧?!?/br>沅蘭和小來他們幾個從平陽跟過來的老人頓時被唬得不輕,各自從對方臉上看到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