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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啊商老板,放我出去散散心吧?!?/br>商細蕊眼睛癡癡盯著姚熹芙,一瞬也不瞬,嘴里說:“聽著好聽就成了,誰指望你聽懂!芙蓉叫你能聽懂嗎?蟈蟈叫你能聽懂嗎?你不是照樣都愛聽?”商細蕊又在說歪理了,然而程鳳臺居然被說服了,勉強又坐了一會兒,然后說:“不行了,商老板,你姚師父太會哼哼了,哼得我骨頭縫發癢,我要出去活動活動,撒泡尿?!彼麎旱吐曇粽f:“等我精精神神的回來聽商老板的!”商細蕊聽見這句果然撒開手隨他去了,一面嫌棄地說:“去吧去吧,你這就叫山豬吃不了細糠?!?/br>程鳳臺貼到他耳朵旁邊說:“我這山豬只拱你一個,還不好嗎?”商細蕊嘴角忍不住翹了一下。范漣扭頭道:“姐夫快去快回,待會兒我也要唱的!”程鳳臺拍了拍他肩,自去溜達了。繞著游廊邊走邊抽煙,薛千山帶著他的西藏姑娘姍姍來遲,見到程鳳臺,嘻嘻哈哈地打招呼,程鳳臺也不怎樣熱絡他,擦肩就要過去。薛千山壓著嗓子追喊一句:“程二爺別往那邊去,打擾了安貝勒的好事?!?/br>安貝勒這號八旗遺少,程鳳臺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有什么好事,多半又是周香蕓落他手里了。程鳳臺暗暗罵了一聲,把煙頭擲在地上踩滅了,走到游廊盡頭大聲嚷嚷:“小周子!出來!你們班主找你的戲了!”里面毫無動靜,程鳳臺又說:“快出來!晚了你們班主又該打你了!”一連喊了三四遍,小廊廳的門吱呀一響,周香蕓臊紅著臉,氣息不勻地慢慢挪出來。他太羞愧了,作為一個男人,連這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真成了戲里的小娘子,因此頭也不敢抬,手心攥著衣袍的一角,隨時都要哭了。程鳳臺上前攬了攬他的肩,目光不善地盯了一眼廊廳。大家都是場面上相見的人,安貝勒不愿意為了個小戲子暴露自己的下流嘴臉;程鳳臺也不好不給面子,為了個小戲子去踹安貝勒的門。這樣一鬧也沒有心情繼續逛花園了,陪周香蕓慢慢走回去。周香蕓腦袋垂到腳面上,脖子都快折了,為免招惹無賴,他一心做舊糟蹋自己,穿的灰布褂子,頭發剃得一層青皮,縮頭縮腦的,就差往臉上涂煤灰。實在是懷璧之罪,沒處說理去。程鳳臺忽然停下來,周香蕓猝不及防,踩了一腳程鳳臺的皮鞋尖,驚得把臉一抬,又很快低下頭去。程鳳臺面對著他說:“把頭抬起來,腰桿挺直了!形勢比人強這沒什么可丟臉的。以后你就趁著人多的時候大喊大叫嚷出來,他比你有身份,比你怕丟人,懂了嗎?三五次這么一來,知道你是個咬手的,還能再招你嗎?”周香蕓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程鳳臺嘆了口氣,也是怒其不爭,知道以周香蕓的性情來說,回頭哪怕掛根繩子上吊了,也沒有勇氣做出反抗。回到堂會上,黎巧松在商細蕊面前弓著腰說著什么,商細蕊點點頭,程鳳臺最后就聽見黎巧松念叨了這么一句話:“我就不信逮不著個小娘們兒!”程鳳臺莫名其妙的,問商細蕊:“這是跟誰?”商細蕊不答話,下巴往臺上揚了揚。原來是西藏姑娘央金上場了,黎巧松還記得去年在孫主任堂會上出的丑,這一次立志要找補回來,央金開口第一句,調門拔到了凌霄殿,黎巧松的琴拉得是細若游絲,絲絲不斷。商細蕊一拍巴掌。程鳳臺問:“逮住了嗎?”商細蕊道:“逮住了逮住了!”接著范漣上臺,他票一出戲,還帶了一套音響裝備,電喇叭插上電,把他的小鴨子嗓門放大了幾百倍,無恥極了,而且唱得不在譜不在調的,聾子聽了都要哭出來。商細蕊長得一雙靈敏而脆弱的貓耳朵,在范漣的摧殘之下,受罪得很了,歇不歇和程鳳臺聊天轉移注意力。程鳳臺皺眉說:“他不是找你指點過了?怎么還是這個德性?”商細蕊緩緩搖頭:“他這樣的靠指點不行,是娘胎里長殘了,得重新回回爐?!狈稘i唱完,大家紛紛鼓掌叫好給他面子,商細蕊轉過頭去默默把鼓掌的人記了一遍,以告誡自己人心的虛偽。然而程鳳臺也在旁邊捧著小舅子臭腳,啪啪啪給他拍巴掌,并且勸誘商細蕊:“商老板,出來玩,別這么擰,給拍拍手捧兩下,你可是收了錢的?!鄙碳毴锛y絲不動:“不拍!我收了堂會的錢,可沒收領掌的錢?!背跳P臺可以預感到,將來商細蕊老了,一定是個頑固不化的老頭子。商細蕊上臺的時候,電喇叭還沒拔電,商細蕊一開嗓,震得喇叭里蜂鳴一聲,在座的腦仁都麻了。央金是一味的飆高,商細蕊則是一股中氣,像武俠里的內功,這里發出一聲,能鉆進幾千個人耳朵里。范漣連滾帶爬把話筒撤走了,商細蕊木木然的在臺上站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接著唱他的折子戲。眾人正聽得有滋有味,忽然后面有一個女聲緩慢明白地說:“我不要毛筆,你現在就去找別的筆來,我很急!”姚熹芙像是被過了電似的渾身一緊,小步子把高跟鞋踩得嗒嗒作響,徑直朝楊小姐那桌去了。同桌的王冷也呆住了,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在人前一般不會有這樣引人矚目的大動靜。姚熹芙在她家小姐面前蹲下身,用四川話循循善誘說:“幺兒,出門前你答應過我要聽話的?!?/br>她家小姐也不看她,神游天外一般,雙眼失焦的望著臺上唱戲的人,慢慢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嘴前教姚熹芙噤聲。打雜的不知從哪個角落找來半支臟兮兮的鉛筆,沒有紙,楊小姐一揮手,姚熹芙非常倉促地幫著把桌上的茶碟果盤全端走了,楊小姐就在那桌面上書寫起來,她寫幾行,就得抬頭盯著商細蕊的方向瞧上一會兒,那眼神游移飄忽,忽地定格住,像在捕捉空氣中看不見的音符,像在翻閱一本天書。范漣跟過去照應了一回,重新給王冷她們幾個女孩子安排了座位。姚熹芙也顧不上聽徒弟唱戲了,搭了個座在楊小姐身邊憂心忡忡的樣子。范漣回來對程鳳臺說楊小姐在桌上寫的都是數字方程式,雖然他也是德國大學理科畢業,但是沒有看懂。事實上全場多半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去張望了一眼楊小姐的大作,鉛筆字跡寫在黑漆面上,照著日頭亮晶晶密麻麻的一片。對商細蕊寫詩作畫的可多,在那寫阿拉伯數字的,絕無僅有,真是天書來的??墒钦圩討虿拍艹嗑?,商細蕊唱得了戲,楊小姐兩條秀氣的眉毛一皺,拿鉛筆屁股一指他:“嘿!別停??!”商細蕊愣了愣,上一個對他這般頤指氣使的還是曹司令,當下合起扇子說:“這位小姐,折子戲就一段,沒有連篇的?!?/br>姚熹芙尷尬得臉上直冒汗,向商細蕊說情,繞他再唱一段。姚熹芙的面子商細蕊不能不給,打點鑼鼓場,把后面的戲段子提前來唱。沒想到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