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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蕊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也不挪窩,直接把人喚將進來。那是一個拱肩縮背滿臉堆笑的中年人,程鳳臺跟著在梨園行旁觀幾年,什么人什么樣也能看個大概了,這一看就是經理跟包之流。果然三句話講下來,是替他們班主借賬來的,開口就是兩百塊,這不是一筆調頭寸的數目了,商細蕊驚訝道:“你們戲班出什么事了?”中年人腆著笑臉回道:“北平的戲園子分成太高,我們小門小戶也沒個角兒鎮場子,哪里維持得??!班主說了,趁著天還沒大熱,上武漢去看看。這不是……這不是僧多粥少的,問商老板借個安家費?!?/br>商細蕊點點頭,喊小來給他取款子。中年人從懷中掏出兩張借條,上面抬頭落款樣樣俱全,商細蕊的大名赫然在目,合著上門之前就知道準借得到了,一早都備齊了。小來數了錢用一塊手絹包過來,中年人欠身起來接了,千恩萬謝的,把借條雙手奉給商細蕊。商細蕊看也不看,隨手將借條往桌上一拍,笑道:“你們班主今天有戲沒有?他要沒戲,晚晌我在六國飯店請客,都來??!”中年人忙不迭答應著去了。程鳳臺疑惑道:“今天什么日子,商老板請客?”商細蕊得意洋洋,嘴里哼哼唧唧一首小曲,賣了個關子。等到晚晌,商細蕊裹挾著一無所知的程鳳臺雙雙出現在六國飯店。讓程鳳臺驚訝的是,差不多北平城中與商細蕊交好的同行都到齊了,鈕白文自動擔任起招呼客人的任務,在席間穿梭來去,連王冷姑娘都來了,她下課以后直奔的飯店,學生服都沒有換下來,往一群老少爺們旗袍女伶中間一坐,淡藍顏色的一抹,非常清爽。商細蕊進門就朝大伙兒拱手致意,一邊說道:“平常各位老板們愛惜嗓子,吃慣了淮揚菜。今天我請客嘗嘗新鮮,吃英吉利的牛排!各位不要客氣!”有愛與他開玩笑的,立刻就說:“商老板!我是頭一次下洋館子,可使不慣刀叉??!”大家頓時紛紛附和,有意要看商細蕊犯難。商細蕊笑道:“刀叉能有多難,能比臺上的紅纓槍齊眉棍還難?”話雖這樣說,仍然喚來侍應,大言不慚地吩咐給每人備一副筷子。侍應聞言一愣,微笑道:“先生,我們這兒是全北平最正宗的西餐店,沒有預備筷子?!鄙碳毴飶难澏道锩鰩讖堚n票,指點道:“去前街的小館子隨便買兩把來,找錢賞你跑腿的?!笔虘雷约航裉煲娏斯砹?,只得含著寬容的微笑告退買筷子去。商細蕊又對程鳳臺耳語道:“你喜歡洋鬼子的菜,這是特意是為你選的飯館,你要多吃些?!背跳P臺向他含笑點點頭:“謝謝商老板關照我?!?/br>也是他商細蕊的面子,能夠隨時召喚來這么些角兒呀腕兒的。大伙兒都猜想他今天是有喜事要宣布,左右相詢之下,居然誰也不知情,便是他們水云樓的戲子也都說不知道。等筷子買來了,大家吃著夾生的牛rou和雞蛋倒也其樂融融,鈕白文便去敬商細蕊的酒,高聲說:“商老板今天好大的排場!喝的法蘭西的酒,吃的英吉利的rou!咱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趁著手短嘴軟的檔兒,商老板您有話就直說吧!不管是借錢還是借人——除了老婆不能給,其他盡管開口!”眾人都哄堂笑了。商細蕊也笑著搖了搖頭,站起來端著酒杯認真地說:“年前就該請同仁們吃個席的,怨我去了一趟外地,連開箱都耽誤了。今天找機會和各位老板們聚聚,也是道聲謝,謝謝您諸位對我的照應?!?/br>在座多數都心知肚明,商細蕊所指的是年前姜家給他難堪那件事。他們當時沒有幾個人敢站出來替商細蕊說話的,但是也沒有做出其他落井下石的事,商細蕊現在安然無恙地渡過一劫,要來道聲謝,卻也是太過客氣了,教人受之有愧。眾人一時默默的。商細蕊昂起下巴喝了酒,晃了晃頭,用那志得意滿的俏模樣脧了一眼程鳳臺。程鳳臺不動聲色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心知大事不妙,這臭唱戲的又要出花樣了!果然,商細蕊接著就說:“這二來呢,鈕爺總說我一個大男人讓小來丫頭跟包不像話,丫頭如今長大了,與各位老板來往也不方便。所以呢,我特意請來程鳳臺程二爺做我的經理人,借這機會讓大伙兒認識個臉熟,打今兒起,就勞您各位多多擔待啦!”所有人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曖昧的表情,紛紛都笑了。他二人的風言風語早傳得滿城皆知,剛開始雖然無人取信,因為知道程鳳臺是不好男色的,時日久了,看他們倆依然同進同出,相親相愛,也就不由得人不信了。他們不說程鳳臺癡情專心,反而佩服起商細蕊的風月手段,居然一步一步把家財萬貫有妻有子的程二爺收作近臣,今天更是相當于過了明路了,這是一般戲子能辦得到的事嗎?到底是商老板呀!一招先斬后奏釜底抽薪,也是戲子天性里的愛張揚,程鳳臺只得端起酒杯來與眾人敬酒,滿嘴里說著客套話,商細蕊則是笑吟吟在旁陪著,這情形看起來就像一對新人在喜宴上酬賓。便有那愛打趣的,說:“商老板不忙著敬我們,您該同程二爺喝個交杯酒是正經!”這話太過孟浪,程鳳臺和商細蕊都一笑而過沒有去理睬,不過商細聽在心里還是很受用的。一頓飯吃得是喜氣洋洋,歡聲笑語。他們梨園行就是有這點奇怪,守舊的地方分毫不許人動,變動一點就要口誅筆伐,視為忤逆;但是對于某些不為世俗所容的出格之舉,又意料之外地寬宏起來。鈕白文與商細蕊單獨碰了個杯,含著幽深的笑意,低聲道:“我就恭喜商老板得償所愿啦!”商細蕊滿飲此杯,喝得臉上紅撲撲的。待吃完了飯,按照他們吃喝玩樂的流程,接下來是要打幾局麻將直到凌晨了。六國飯店接待商細蕊,也算倒了血霉,要完了筷子又趕著要麻將,侍應一再表示麻將說什么都沒有,何況西餐臺子用來打麻將也不合尺寸。商細蕊當場數落說:“這么大的飯店,連個打麻將的地方都沒有!像話嗎?你們老板既然來中國開買賣,就得知道入鄉隨俗!”侍應一低頭,仿佛很受教。程鳳臺實在受不了這丟人現眼的玩意兒了,說:“你們電影院還空著吧?我包了,拿新片子放兩場?!币幻嬲泻魫劭措娪暗娜タ措娪?,王冷和幾個女戲子不愛打牌,都去看電影了,商細蕊一干人等轉戰至別處娛樂。他們下到二樓臺階上,鈕白文忽然向商細蕊說笑:“今天是托了商老板的福,上回我來這吃飯還是兩年前和李天瑤薛蓮他們幾位老板,同著一個意大利人。嘿!李老板那天喝多了酒,就是在這兒,一腳沒站穩翻著大跟斗就下去了,把那意大利人都看傻了,以為他練的中國功夫呢!直給他拍巴掌叫好!這傻狍子!”商細蕊聽了,不禁幸災樂禍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