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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鳳臺,但不知道這個王八蛋指的是誰。商細蕊太知道了,他嘴上從不與人提,心里可一天念叨一千遍的王八蛋。一手好牌也不要了,豁然站起來撩起袍子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返回來:“哪間屋?”杜七是看戲不怕臺高,給他指出一條明路。商細蕊氣勢洶洶殺將過去,果真在窗戶縫里瞧見了程鳳臺。老鴇子大概是很懂得因人制宜的道理,給水云樓那屋的姐兒們文文靜靜吹拉彈唱,均屬藝妓之流;給程鳳臺這屋的姐兒顯然就風sao得多了,妝化得很濃,衣裳顏色也艷。那姐兒吃酒吃得心熱,解開了一粒領扣,把一段柔膩的脖子都露出來了,胸脯依舊嚴嚴實實地貼著程鳳臺的臂膀,她兩只手也不閑著,游游曳曳像一尾小白魚,直要鉆進程鳳臺的襯衣里去摩挲他胸膛。程鳳臺不勝其擾,捉住姐兒的柔荑湊到嘴邊親了一口,然后按住小手放在大腿上,繼續和師長弟弟吹牛皮。玉桃不與他們一流,只顧自己寂寞地彈著琵琶。商細蕊聽著自己腦子里噼里啪啦地斷弦兒,斷開的那聲響,和玉桃的琵琶弦倒很像,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二話沒有抬腳就踹門,那門好生結實,一踹之下居然沒能破開,他腦子卻醒了,轉身走得很飛快,回到屋里臉色鐵青坐下接著打麻將。眾人就見他來去如風的,也不知是怎么個意思。杜七非常失望,心想他怎么就這樣息事寧人地回來了呢,分明看見他是挾著一頓拳腳出門的呀!商細蕊把手頭一副好牌打得個落花流水,輸了兩個大子,神色反而平靜了點,旁邊姐兒用銀簪子簪了一塊西瓜給他吃,他一低頭,面無表情落落大方地吃了,一面洗著牌,一面撩開嗓子唱道:——聽他言氣得我渾身亂顫,三年情到如今一拍兩散。想當初盟誓約月底花前,說什么鴛鴦比翼在云間;說什么并蒂花開在荷塘。若把手中團扇換青鋒劍,定斬下爾狗頭無需多言!那邊廂的王八蛋從商細蕊唱出第一句開始,就聽明白了,本還以為是誰在放商細蕊的唱片,可是哪有唱片能夠那么氣貫長虹還帶歇腳打嗝的呢?示意玉桃把琵琶停下來,認認真真地聽他唱完這么幾句——哎,原來都是從戲詞里檢出來指桑罵槐的話!罵得好,罵得程鳳臺狗頭發酥,樂不可支,活活給罵甜了心。真是只有那個戲子才干得出來的事兒,多有味兒,多有勁兒,多招人稀罕!旁邊師長弟弟也聽出聲腔了,醉醺醺地驚嘆道:“喲喂我的親舅姥爺!這不是商老板的嗓子嗎?這是活人啊,還是電喇叭???”玉桃抿嘴一笑:“爺聽出來了,我就不瞞爺了。這只琵琶就是剛才商老板定的弦,您聽著好不好?”說著很愛惜似的揉了揉琵琶的那只軫子。程鳳臺臉上全是笑,推開靠著走廊的窗戶,隔了那么好幾間屋子,給他拍兩巴掌大喊一聲:“好?。?!”商細蕊聽見這一聲,抹著麻將牌,一晃腦袋忍不住得意洋洋。杜七也止不住大笑,笑得嘴里香煙煙灰落紛紛,臟了一褲襠。商細蕊這是現學現用,把里的段子拿出來隔墻罵人。他口齒那么清楚,調子那么準綽,聲震瓦宇的,任誰都能聽明白了。聽明白了之后也無法做出旗鼓相當的反駁,還要給他叫一聲好——這就是商老板!程鳳臺含笑坐回去,抿著老酒問玉桃:“商老板,他常來?”玉桃道:“也稱不上是常來。我從蘇州過來一年多了,今天頭一次見到他?!?/br>程鳳臺又問:“他來這里是陪人應酬呢,還是自己消遣呢?在干嘛呢?”玉桃笑道:“您快別問了,我們這兒有規矩,不許多嘴客人的事,mama知道該罰我了?!?/br>程鳳臺道:“你就悄悄的告訴我,我不告訴別人。你mama罰你,我替你說話?!?/br>師長弟弟插嘴道:“嗐!鳳臺兄,這話多余問!不管是陪人玩兒還是自己玩兒,男人到了這兒還能干嘛?就是干??!”回頭親了懷里的姐兒一個嘴。玉桃抿嘴一笑,道:“商老板可沒有!七公子帶著他和水云樓的角兒們來這里說戲長見識的——那個什么新戲,!”這倒是程鳳臺意料之中的,呷了口酒,把酒杯子跺在桌面上,扭頭把師長弟弟和兩個妓女搓成一堆送去床上睡覺。自己整了整衣裳,片刻也等不得了。本來現在將近午夜,喝多了點酒,被姐兒小手一揉還覺著有點醺,但是商細蕊那兩嗓子,好家伙,把程鳳臺驚醒得眼睛比鈴鐺大。打開皮夾子取出里邊所有的大額鈔票,對折了一下塞在玉桃手里,玉桃憑著手感心里就是一跳,慌張笑道:“爺,這有點兒多了,玉桃受不起?!?/br>程鳳臺半真半假地笑道:“你收著,我和商老板有點私人過節。以后他再敢來這里,你就替我雇兩個姑娘撓他臉。把他撓滾蛋了,二爺還重重有賞!”玉桃斷定這是一句玩笑話,撲哧就樂了。程鳳臺拋下幾個妓女,一面整著衣裳一面外走,走到了商細蕊那屋,門口圍著好幾個姐兒在那斯斯文文地扒門縫往里瞧——都是被商細蕊那一嗓子吸引過來的。程鳳臺向她們笑笑,推門就往里進。木門吱呀一響,商細蕊料到他必然會來,但是他真來了,商細蕊的架子就大了,眼皮子不抬一下,打牌打得特別專心。程鳳臺道:“真巧,商老板也在這里玩?!?/br>商細蕊鼻子里哼氣兒,周香蕓楊寶梨見他來了連忙起身讓座,程鳳臺也不客氣,隨便就跟商細蕊對面空位上坐下來:“商老板,帶我玩兩圈?”商細蕊未置可否,杜七先在那里怪笑起來。杜七是不大待見程鳳臺的,應該說商細蕊只要和一個有主意有個性的人在一起,他都不會待見。不過程鳳臺很少擺布商細蕊的事,他的主意和個性礙不著杜七的眼,因此杜七對他的反感倒也有限,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搭著姐兒的肩膀道:“困死我了,寶貝兒給我燒一口煙,我好睡個踏實覺!”徑自去屋角的煙榻上摟著姐兒躺倒了,遙遙望著他們打牌。一桌四個人,碼得了牌,一時無話。商細蕊仍舊臉皮崩得死緊,一副你得罪了我,嬉皮笑臉也沒用,咱倆沒完的勢頭。商細蕊神清氣爽,心里一痛快,連糊了兩副牌。程鳳臺輸得挺慘,但是也挺高興,對周香蕓笑道:“小周子,你不乖,你給你師父喂牌,欺負我是外人?!?/br>周香蕓今天才第一次摸到麻將,哪里知道什么叫喂牌,訥訥地辯解了兩句,那聲兒比蚊子還細。商細蕊一翻眼皮,狠狠盯他一眼:“放屁!你自己手氣差!”程鳳臺道:“要不商老板別打了,坐我身邊來,我手氣準旺?!?/br>無心的一句話,使他倆不約而同想到當年在黃家的偶遇。那時候,他們還是兩個陌生人呢!商細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