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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道:“這位是?”程鳳臺看一眼商細蕊:“這位是我一個……愛聽戲的小朋友,田三心??偤爸娨娔?,今兒順道帶他來了。您別見怪?!背跳P臺臨時把商細蕊的名字拆開來重造一個。商細蕊心里窘了一下,什么叫做田三心,真不好聽。這邊與原小荻問過好,神色無比自然,想來是經常隱姓埋名,蒙人蒙慣了。原小荻又認真看了商細蕊一眼,才與程鳳臺聊些生意上的事。程鳳臺拼命把話題往戲曲方面帶,但是原小荻似乎并不想談,橫豎只關心今年的新緞子織個什么花樣。商細蕊默默坐在邊上,微紅著臉兒,心有所系地偷看原小荻,菜也不吃了。程鳳臺看他這樣,又覺得吃醋,又覺得好笑,索性不繞著了,直接說:“原爺生意做得好,戲更好。我聽原爺當年那出的前腔,念白道:‘身上寒冷了’,居然真會覺著身上發冷。您可真神!真有功夫!還有那句‘老天哪’,哎,說不出來的味道?!?/br>商細蕊回頭狠狠地瞪程鳳臺,這番評論明明是他說的,被程鳳臺盜用了。原小荻驚訝道:“二爺您也聽戲的?”任誰聽見程鳳臺聽戲,都會覺得驚奇。他一直以來是個西化程度很深的人,像個剛剛歸國的留洋份子。程鳳臺擺手道:“哎!剛入門,懂得淺,您見笑了?!?/br>原小荻道:“您這兩句可不淺!不瞞您說吶,我整本的,最得意這兩句道白了?!?/br>程鳳臺與商細蕊很快地一對望,商細蕊眼里滿是得色,仿佛在說:看我多識貨,好賴都逃不過我的耳朵。程鳳臺含笑一瞥他。“您唱得這樣好,退得這樣早。真是梨園行一大損失?!背跳P臺扮票友還真扮上了:“弄得我們這幫票友啊,想飽飽耳福都不能?!?/br>原小荻連道愧不敢當:“您也知道,如今昆曲的行市不比從前了,我又只會唱昆曲。年紀大了,想想還是趁著在京城的人脈,改行做點安穩買賣養家度日?!彼D了頓,放慢口氣微笑說:“二爺要是真愛聽,我倒可以給您薦兩個人?!?/br>程鳳臺莫名有種預感,偷偷看向商細蕊。商細蕊在原小荻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的。原小荻果然接著說:“頭一個是當今大名鼎鼎的商細蕊,您肯定知道他的?!?/br>程鳳臺就猜他會提商細蕊,果然應驗,忍笑點頭道:“知道,我很知道?!?/br>原小荻自嘲地一嗤笑:“可不是。不聽戲的人,也沒幾個不知道他的。不過戲迷們只知道他的京戲好,不知道他是真正的昆亂不當。我有幸聽過他一場,好,真是好?!?/br>商細蕊晶晶亮地睜大了眼睛,開始興奮了。程鳳臺有意引他多夸兩句商細蕊,道:“那一臺戲我也看了,不大懂行,原爺給我說說?”原小荻道:“就憑二爺剛才的見識,不會不懂。唱的就不說了,就說那一句道白:‘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真個兒念出了一片春光絢爛。后面的那段皂羅袍我看都多余?!彼f到興頭上,口角有點鋒利,馬上轉圜道:“也不是真的多余,道白嘛,本來就是勾唱詞兒的??梢前训腊啄詈昧?,用不著唱,意境也就出來了?!?/br>商細蕊被他夸得臉紅耳赤,打開扇子扇了兩下風。原小荻看到扇子上的那幅山水,訝異道:“田少爺,此物可是杜明蓊杜大人的手筆?”商細蕊合上扇子雙手遞給他觀賞:“是。是他的?!边@是杜七從家里偷送給他的手跡。原小荻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稱嘆兩句,非常喜愛。昆曲一向以典雅著稱,原小荻成名之后,身邊曾圍繞著一批上流文人,就像現在的商細蕊。但是他比商細蕊愛書好學,在文人們的長期陶冶之下,培養出一種筆墨情調,會寫會畫,像個書生。商細蕊今天忽然長了點眼色了,羞答答地說:“這扇子,您要是喜歡就收著?!?/br>原小荻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是太過明顯的暗示,與索要無異,連忙還到商細蕊手里,懊惱地笑道:“田少爺,原某可不是那個意思。杜大人的手跡只饋親友,想來您也是受人所贈,我怎么好收?!?/br>比起原小荻,商細蕊哪兒還稀罕什么杜明蓊,被拒絕以后有點尷尬,舌頭打結說不出話。程鳳臺心想這孩子上了臺像只黃鸝鳥一樣脆辣辣響,臺下怎么就能靦腆成這個樣子,笑道:“原爺就收下吧,我這位小朋友不太會說話,您要不收啊,他心里又得鬧騰好幾天呢?!痹≥兑廊粓詻Q推辭,讓了幾個回合,才羞赧著臉收下了。程鳳臺看他們一大一小臉頰都紅微微的,覺得很好笑,他印象里戲子大概都是善交際豁得開的人,原小荻和商細蕊都是特例。被扇子一攪合,原小荻剛才的話頭就擱下了,扯到杜明蓊他們老一輩的文臣舉子上面去。商細蕊不愛聽這些,然而他又不好意思說話。原小荻和程鳳臺聊完了天兒談完了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該告辭了。三人一同出了門,原小荻再次對商細蕊的贈扇表示萬分感謝,商細蕊終于鼓起勇氣問他:“您要薦的那兩個人,除了商細蕊,還有一個是誰呢?”原小荻哎呀一聲笑了:“您真是有心。我都給岔忘了,虧您還記著!還有一個是云喜班的孩子,叫小周子。他還沒有出師,很少登臺唱?!?/br>商細蕊在心里默默記住了。然后看原小荻上了洋車,目送他走遠了才與程鳳臺回去。坐進車子里,他冰涼的手捂著臉,哼哼唧唧的。程鳳臺說你的臉怎么了?商細蕊說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兒燙。“商老板現在這個樣子,就像個大姑娘?!背跳P臺慢慢開著車,不屑地說:“還是個犯了花癡病的大姑娘,至于嗎?不就是個原小荻?我看不至于?!?/br>商細蕊高聲道:“你不知道原小荻唱得有多好!京戲唱得好的不少,昆曲就一個原小荻!”他繼續哼哼:“他已經那么好了,還夸我好。哦?。?!二爺!原老板他夸我了夸我了!”程鳳臺騰出一只手來摸一把他的頭發,笑道:“那你也不能騙他啊,有那么害羞嗎?同在一個北平城,回頭在哪個牌局上遇見了,我看你怎么解釋?!?/br>商細蕊說:“我沒有騙他。我又沒說我不是商細蕊,我什么都沒有說。是你騙了他,你騙他我叫田三心——這名字真難聽?!?/br>程鳳臺點點頭:“好嘛,還是我的錯了。下次我就跟他拆穿你的西洋鏡!”商細蕊不理他,搖下一截玻璃窗吹著風兒開始唱戲,就唱原小荻贊不絕口的那一段念白——“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聲調拉得長長的,十個字各有各的一番高低韻味。他的嗓子那么亮,聲音從窗內飄出去,使得街上行人都回頭找尋這是哪里來的杜麗娘。緊接著后面的皂羅袍——“原來姹紫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