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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美心說:“你把商細蕊帶到司令跟前,他們要死灰復燃了?!?/br>程鳳臺今天懶得敷衍她:“燃就燃吧!他一個男的,姐夫又不能娶他做姨太太,阿姐怕什么呢?”說完就自己回去睡覺了,把程美心恨得嘔血,自己在心里罵了個底朝天。程鳳臺無精打采回到臥房,往炕上一倒,枕著被窩垛半天不說話。二奶奶已聽到外面的事情,她倒是沒有因為表兄的關系而怎樣的氣憤,只嘆道:“這個商細蕊啊……”程鳳臺恨恨接道:“他就是欠教訓!”二奶奶深知他的脾氣,今天被商細蕊鬧場,恐怕他咽不下這口氣,過兩天找起商細蕊的麻煩來,又要鬧得滿城風雨,緊張道:“你不要動手,護著他的人可多吶!他名聲又大,鬧起來難收場?!?/br>程鳳臺冷笑:“恩。我不動手。我去跟他講道理?!?/br>第二天正好是禮拜天,程鳳臺決定去拜訪常家夫妻給他們壓驚。公家派給常之新一套帶衛生間的公寓房子,小夫妻兩個住著是很舒服了。程鳳臺撳了兩下門鈴,一個女傭開的門:“先生找誰?”常之新睡目惺忪地系著睡袍帶子,從女傭背后往門外一瞧:“程先生?”程鳳臺笑道:“說了是你妹夫,不要叫先生?!?/br>常之新笑了笑,把程鳳臺讓進屋,自己進房換了件衣服,靠在窗臺邊上與他講話。程鳳臺問:“表嫂呢?她還好么?”常之新表情略為凝重:“不大好。昨天鬧得心臟發悶,一夜沒睡,惦記著要離開北平。后半夜好容易靜下來,現在還在休息?!?/br>程鳳臺說:“昨天的事情,真對不住。是我欠周到了?!?/br>常之新笑笑:“這不怪你。妹夫你一直在上海,當年平陽的那些事,你哪能知道呢?!?/br>程鳳臺說:“不是。平陽的事我都聽說了。就沒想到商細蕊到現在還耿耿于懷,甚至于鬧得這么兇,是我疏忽大意了??墒潜砭诵?,這一次你們可不能像在平陽那樣受點兒委屈就一走了之啊,法院里的差事得來不易。商細蕊不過就瘋了點潑了點,掃了你們的面子,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可怕的?!?/br>他這樣坦率,使常之新產生一種肝膽相照的親切感,兩步上前,坐下來與他傾談:“商細蕊,我是不怕他的。但是夢萍——你表嫂怕死了他!”程鳳臺覺得這真是小題大做:“一個唱戲的,怕他什么?”女傭此時端上兩杯茶來,常之新欲言又止,對她吩咐:“你去買點心,不要油炸的,太太吃了鬧胃疼??纯从袥]有菜包子和豆漿?!?/br>女傭答應一聲出去了,常之新關緊臥房的門給程鳳臺讓了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說:“有些事,傳出去反而被人曲解,因此我只告訴過范漣,現在再告訴你?!?/br>程鳳臺慎重地點點頭。常之新放輕聲音說:“當年在平陽的時候,商細蕊和水云樓里的那幫潑婦把夢萍逼得上下無門,所有的戲樓劇院都不敢收她,還教夢萍賠了一大筆違約金,把積蓄都賠干凈了。夢萍就只好在大街上撂地唱戲,像討飯一樣。這些,想必你都知道的?!?/br>這些細節程鳳臺倒真不知道。“可是,你知道商細蕊他還做了什么嗎?他唆使街面上的混混調戲夢萍,那天我要是去晚了,難說就……”常之新提到那節便覺得后怕,深深吸了一口煙:“后來我就陪夢萍撂地唱戲,給她拉琴護著她。商細蕊還不消停,勾搭了張大帥派兵來砸場打人。夢萍被他嚇唬怕了,求我帶她離開平陽。商細蕊現在口口聲聲說我們私奔,我們還不是被他逼的嗎?”程鳳臺問:“不是你們離開以后,他才跟了張大帥的么?”常之新道:“不是。是他先勾搭的張大帥狐假虎威,我們才被迫離開的平陽。這些事,夢萍還凈替他遮著,不愿讓人知道呢?!?/br>程鳳臺笑道:“他跟你過不去這很正常。舅兄大人不要怪我說話愣,他宰了你都是輕的,奪妻之恨嘛。但是他對表嫂下毒手,是太狠心了,也有點下作?!?/br>常之新搖頭一笑,彈了彈手里的香煙灰,道:“沒有奪妻之恨。他和夢萍,不是那回事。他們不是外面傳的那種關系?!?/br>程鳳臺扭過身子,覺得很驚訝。常之新說:“是真的。商細蕊自幼被賣進水云樓,是夢萍一手拉扯大的。他愛夢萍,就是孩子一腔執念地戀著大人,戀狠了,變態了,不許他jiejie把別人看得比他重。他第一次看見我和夢萍在一起的時候,那個眼神,簡直像要吃人一樣!沖上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街。你說,世上哪有這種弟弟的,這不是瘋子嘛!”程鳳臺皺眉笑道:“您雖這么說,我還是不大信?;蛟S是他人事省得晚,有了男女之情,自己卻不知道呢?”常之新手指里夾著香煙大幅度地一搖擺,否定得很堅決:“絕對不是。他十五歲那么大了,還常常和夢萍睡一個被窩,拿夢萍的胸脯當枕頭。姐弟倆上哪兒都挽著手去。吃東西你咬一口,我咬一口。我和夢萍至今還沒那么膩歪呢。他若存有一絲男女之念,肌膚親昵的時候也不能做到那樣天真無邪——要知道,男人起了念想,那是瞞不住的,夢萍豈會不察覺?據我看,他那無情無狀的癡態,是把夢萍當娘親了?!?/br>程鳳臺笑起來:“聽著像他?!?/br>常之新道:“還有更可笑的。后來鬧起來,旁人刺探他說:‘你不讓你師姐與人好,那必是你想當她丈夫了?’商細蕊說:‘我為什么要當她的丈夫,她為什么非得有個丈夫?有什么事是丈夫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只要她告訴我,我必能做到?!擞终f:‘你不讓她嫁丈夫,你也不要娶老婆了?孤男寡女就這樣耗著不成?’他說:‘成??!她不嫁,我也不娶!我們兩個在一塊兒可快活了,不要有別人?!梅蚰懵犅?,何止是省事晚,簡直是個癡子?!?/br>程鳳臺聽了直搖頭,細想吧,又覺得可以理解。大凡是個天才,在某一個領域有了超人的悟性和才能,那么其他地方必定要缺一只角,或者是不通人情,或者是難以入世,或者是性情吊詭,乃至是身體殘疾。商細蕊在戲曲上的天才毋庸置疑,像報紙上評論他的話:“千載梨園之精魂英魄,聚此一人”,要同時還通達世情八面玲瓏一點就透的,豈不是天下鐘靈被他一人占盡,那反倒不合理了??芍咸旃?,自有平衡萬物的方式,他終得有他的愚不可及之處。常之新抽口煙,道:“商細蕊說出那樣的話,人就知道他是七情六欲上先天不足了,解說半天,從人欲說到情理,他只默默聽著,也沒同人爭吵,似乎是聽進心里去,聽明白了。不想他這一思索,思索出了一番自己的糊涂道理,跑來與我和夢萍很大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