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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地回答。 于是門外便走進來一位打扮考究的老宦官。江散全瞇眼笑著見了禮,抬頭時瞧見側著頭坐在一側滿臉好奇的托托。 托托沒見過江散全,自然不曉得來者何人。 然而,江散全卻一眼便認出了她:“這便是紀公公的夫人吧?”他說著,抬起袖子掩著臉笑了幾下,翹起蘭花指走近,毫不顧忌地替托托拈掉肩頭的一縷發絲。 托托抬頭不解地盯著他看,她也不躲開,就這么回答:“您是哪位公公?” 昭玳公主閉目養神,伸手輕輕抵著額頭道:“他是東廠的江散全?!?/br> 東廠!托托嚇得立馬站起身來。她不曾了解過江散全是何人,但這東西廠之間的關系,還是略有耳聞的。 東廠廠公同時掌管著司禮監,紀直對司禮監沒興趣,但卻對于處處受東廠掣肘感到不快,因此先多半還是有幾分爭權的念頭。 見著托托慌起來的模樣,江散全不由得又笑了兩聲。心說這孩子跟紀直還是不一樣的。 莊思宜毫無征兆地搭了身旁侍女的手,道:“江散全,你不是為了看紀直的對食長什么樣才過來找本宮的吧?有話快說?!?/br> “是,殿下?!苯⑷⒖剔D過身去稟報道,“只是,當著這位的面——” 莊思宜擺頭看向托托。她遲疑了一會兒,霍然沒頭沒尾地問了這么個問題:“托托,倘若本宮和紀直失足落水,你救哪個?” “……”托托狐疑。 你們兩個四肢健全的用得著我一個殘廢來救?! “罷了。本宮相信托托不是這么個重色輕友的人,”昭玳公主就這么大大咧咧地說下去,“懶得瞞你,本宮打算,給紀直添一位美人。料想托托你也是不會有異議的吧?” 托托如驟風暴雨般猛地搖起頭來,她忽然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只能如此做出激劇的反應。 視野地動山搖,她原本就站著,當下連連后退幾步,差點撞到江散全身上。好不容易躲開,卻又撞到了一旁的桌子。 托托感覺不到疼痛,惟見桌上一只花樽跌倒滾落,滿瓶胭脂紅的刺玫散落一地。 “不行!這不行!”托托高聲說道,“我不答應!” 第32章 清夢 雕著相思鳥與合歡的琉璃花樽跌落下去,在地上摔得粉碎。伴隨著那道破裂的響聲,托托歇斯底里地搖著頭,她說:“不行,我不答應!” 見著東西摔在地上,昭玳公主眼皮也沒抬一下,只是有些詫異地道:“我又不是讓她跟你爭寵!只是安排個人去替我盯著他罷了,要是你不樂意,那就你給我做耳目唄?!?/br> 托托只覺得太陽xue突突地跳,她對于皇室子弟將人視作玩物的習性感到難以理喻。一句“絕無可能”剛要脫口而出,鶴發的太監卻忽然攔在了她跟前。 “公主殿下,這樁事就暫且先往后推一推吧。對付紀公公,也不是只有這一個法子?!苯⑷崧暤貏窠獾?,“倒是這位今日剛入宮,車馬勞累,不知道適不適應。老身看著姑娘家的,面色真真是不好看。不如讓奴才們領著先下去歇息一陣子,改日再來給殿下請安哪?!?/br> “行,還是你心思縝密?!鼻f思宜本來也不想失了托托這么個朋友,于是眼睛一閉,懶洋洋地順水推舟道,“正好本宮也乏了,今個兒就先散了吧?!?/br> 托托僵硬得動彈不得,氣憤與不解之情還在身體里沖撞。忒鄰硬是從背后推了她一把,才逼得她告辭。 走出門去時,剛坐上輪椅,卻見到院外站著一個人。 剛才先出去的江散全沒走,就那么在門口立著等她。托托起身想問聲好,卻被他撫著手壓了下去。 江散全走在輪椅一側,兩人就這么一同前行起來。 他說:“昭玳殿下,本性不是壞的?!?/br> “我曉得的?!蓖型姓f。 輪椅碾過枯枝敗葉,一路窸窸窣窣。這時候天氣尚未回暖,樹木卻蔥蔥蘢蘢發了新芽,望著便叫人心中生出無限欣喜。 江散全忽然開口了,他說:“從前紀直便在這里當差?!?/br> “欸?!”托托一臉詫異地回頭。 “他打小就愛干凈。同樣一塊地方,旁人辦個差不多糊弄過關便是了,他非要掃得半點樹葉子都沒。這么出挑,自然是引人不快的。加之生得就與旁人不一樣,小太監們又鬧騰,半年下來,一瘸一拐不說,身上都是傷?!?/br>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散全停下腳步,遠遠地望向在枝頭跳躍著的鳥。它們都是那般自由自在、逍遙快活。 托托遲疑許久,方才將信將疑地問道:“江公公從前便認得紀公公么?” “呵,”江散全干巴巴地笑了一聲,“他都不曾向你提起老身,當真叫老身傷心啊?!?/br> 托托連忙辯解:“爺他終日在外頭忙著,在府上與奴本就不大說這些的?!?/br> 江散全也沒往心上去,淡然道:“老身雖沒教他功夫,也未認他做干兒子,但往歹了說也稱得上是這小子的恩人。若不是老身護著他,領著他干活,他也不會有今天?!?/br> “那您是爺的故人了?!蓖型械?。 江散全不置可否,仿佛追憶往事般挪開臉去。他說:“紀直生得好看,但卻并不是好事。在這深宮里頭,好看的奴才多半命薄福淺。老身也不是心疼他,就是看著怪可憐的——” 托托歪著腦袋,半個身子都探出去,急匆匆地想聽更多。她要問什么,可張了口,卻又說不出話來。 “他是被自個兒親娘賣掉的。這倒也沒什么,做奴才的,哪個命不苦呢?只是這孩子性子倔,放在旁人身上都認命了,他卻不認?!?/br> 江散全說,“那時候我教他,他比誰都狠。這孩子原本心是不狠的。他老追著問,為什么那些殿下、那些侍衛都能留著身子,他卻不行。 “只有太監不配做人?!?/br> 說到最后,江散全倏地停了。他也是一個太監,同樣見過了千千萬萬太監的生死起落。 他們都不是完整的人。 枝干繁盛的樹木向天伸展著雙臂,仿佛凝結成祈求的雙臂。他們祈求一個存活的理由,也懇切地盼望新生的機遇??上切╇p手得不到回應,更想不出解答,最終只能愈聚愈多,最后編織成密密麻麻的網,將地上的人籠罩。 江散全抬起袖子要擦眼淚,卻覺得手霍然沉了一下。托托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散全低頭,看到雙腿殘缺的女子遞上來一塵不染的帕子。 那帕子白凈,令人想起許多年前,那個雙手沾著鮮血、兩眼陰狠漆黑的少年。 好像誰都不能接近他,好像誰都不能溫暖他。好像誰也無法再使他完整。 托托把帕子遞到江散全蒼老的手里。她的聲音低低的,垂著真切的悲哀?!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