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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日光里的輕塵,將身略一遮擋,便瞧不見了。沈夢叛教之日,山中落著茫茫的大雪,他只身帶傷,裹著白裘離去時,心里空落落的,甚麼也不曾想。沈夢想要這個位子,給他便是。其馀的,便也只能如此了罷。他也知沈夢想要他的性命,他活著一日,沈夢便有一日放心不下。依著沈夢的性子,這也并不難猜。在香雪山莊落入沈夢手中,他也想過,便是這樣死了,到底有些不甘。只是要他低頭相求,終究還是做不出。死前的一番羞辱,總是避不過的,只不過是長與短,或者輕與重罷了。可笑的事,這世上之事,與人心中所想,總是背道而馳,千里之外。連他自己也不知此生所懼為何,沈夢卻偏偏看得那樣準。沈夢不知從何處尋來的毒藥,令啞奴燃在線香之中,毀盡了他的五感,讓他飽受折磨,痛不欲生。從那之後,他才知沈夢竟然恨他如此。五感俱失之時,惶惶無神,茫茫無主,卻又求死不能,猶如暗夜孤舟行於暴風雨之中,心中的惶恐驚懼,皆是此生嘗所未嘗,見所未見,時日一久,竟然逐漸癲狂,生出許多可怖的念頭來,甚至想要向沈夢屈膝討好,以求解藥。到了後來,其間之事,他也只記得七七八八。沈夢前來探他之時,他仍在狂亂之中,依稀覺著彷佛仍是舊日教主宮中,兩人仍如往日一般的歡好??山袢罩驂?,再不是當日之沈夢。今日之沈夢,只要羞辱他,折磨他罷了。絕望之際,他也曾想,既然看不見又說不出,任由此人羞辱又如何?只是終究不能忍耐。沈夢的手撫著他時,也不知怎得,心中突然深覺厭憎,彷佛一切都極滑稽可笑的一般,過往的所有都不愿再想,竟難以克制的對沈夢生出了殺心。後來想想,也真是好笑,他花了足足七年,才等來沈夢動手。沈夢卻只用了一味毒藥,就令他起了殺意,寧可送命也要得手。他明明不該如此。這都是他親手種下的惡因,如今生出這惡果,也該他承受,可他終究還是不甘,不肯再受辱。他到底不是一個引頸受戮的人,他寧愿一死,也不愿低頭。他從未想過此生會有如此的境遇,都已癲狂,都已絕望,卻又自香雪山莊來至桃源。就彷佛僥幸從一個無底的噩夢中掙脫而出,落入了一個甘甜的美夢之中。他知黃諶對他情意深重,卻不知深重如此,拼得一條性命,也不過是要救一個形似何燕常的“何劍”出來。兩人居於桃源之中的時日,雖短暫得猶如幻夢一般,卻無一不美,無一不好,彷佛時光永固,停在了最美好的一瞬。有時他恍惚的想著,此生所求,大約也不過如此罷。在那幻夢之中,他忘記了羅鐵生,忘記了麒麟刀,忘記了羅俊青,忘記了沈夢,忘記了傷心和憤怒,厭憎和懊恨,忘記過往的一切,只想著黃諶。直到沈夢尋來,殺死了黃諶。那個彷佛水中月影一般的夢境,便碎盡了。後來每每回想起那一刻,想起沈夢的劍刺穿了黃諶,他的胸口就隱隱作痛,好像那一劍刺穿的不是黃諶,而是他自己的心口一般。他想,他是恨沈夢的。夢醒之後,一切都已然不同。他也知是夢終須醒,卻不知如何分辨。他尋到駱鋼,用了一雙眼的代價,換回了滿身的武功,心中卻絲毫無感。他行走在這山中,只覺得前夢似真,眼下卻恍然如夢,不知身在何處的一般。就好像嘗盡了世間至苦至甜,再嘗別味,也只覺著寡淡無味。唯有拾到何林之後,似乎才慢慢變得有所不同。七【四】若不是被他所救,那人恐怕要病死在荒山道中吧。而他,若不是遇著了何林,恐怕仍是一日日的猶如夢中,似醒非醒的一般。身邊有了人相伴,終於可以令他安心入睡,可以令他夜里不再驚醒,令他不再落入那些無休止的噩夢之中。讓他覺得,原來他還是可以好起來的。何林是個活生生的人,可以碰得到,聽得見,有呼吸,有心跳的人。雖說渾身是傷,嗓子也毀了,還帶著毒,但總歸還是活著的,能燒湯給他喝,不放心他一個瞎子走山路,嘴硬心軟的要陪他一道去。何林暴躁,倔強,任性,卻又極容易心軟,極有趣,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常常說出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話來,讓他在恍惚之間回過神來,記起夢外的一切,只是不知不覺間,卻又不是那麼的傷心了。何林同他說是家中失火,因此熏壞了嗓子,其馀的事,卻絲毫不肯多說。只是他即便一字不說,單看他走路行動,便可知是習武之人。想也是因了江湖上的紛爭,竟落得家毀人亡的地步。不過聽他只言片語之中露出來的話,這其中卻彷佛又與他的心上人有什麼干系,因此他年紀輕輕,反倒對情愛之事如避蛇蝎,談之色變。何燕常問他:“小鬼,你有過心上人麼?”這話他之前也曾問過何林,卻被這人拿別的話搪塞了過去。這一次問,卻是自荒山之中祭奠回來的第二日清晨。他拾了何林回來,兩人便同睡在一張床上,起初何林似乎覺著古怪,也曾問道:難道只這一張?他便一本正經的說道:“床只這一張,你若不肯同睡,就在地上鋪張席子好了?!?/br>何林頓時不說話了,何燕常便覺著有趣,想,難道他怕我心存不軌不成?夜里入睡時,何燕常裝作不知的一般上了床,聽到那邊悉悉索索的脫了衣裳,心中正好笑時,何林卻自壁上取了駱鋼贈他的雙刀,隔在兩人之間,半是威脅,半是警告的說道:“老家伙,你夜里可別亂來?!?/br>何燕常幾乎失笑,說:“你若是生得好些,說這話倒也罷了,相貌不過爾爾,還敢這樣張狂?!?/br>何林果然大怒,冷冰冰的說道:“你這魔頭,這山里只有你我兩人,你便是想要尋一個生得好些的,怕是也尋不到了!”何燕常聽他話里竟彷佛極為不平,愈發的覺著好笑,想果然是少年人,這樣在意容貌,容不得別人說半個字的不好。往日里怕是有些身份的,所有不曾聽見別人的實話。卻又怕果然惹得這小鬼羞惱起來,反而不好收場,便忍住了。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好好,你且把刀橫在此處,若是我有逾矩,你拔刀便是?!?/br>何林沉默片刻,終於上了床,只是卻翻過身去,背對著他。兩人一夜相安無事,倒也算是一場好眠。又如此幾夜,彷佛慢慢的慣了,何林也不再取刀橫在兩人之間,何燕常也不再逗弄了他,反倒極為平和。自荒山祭奠回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