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對韓冽說：“那你之前跟王教練說你狀態不好，具體是什么原因？沒記錯的話，從上個月的錦標賽開始你的狀態就出現了比較明顯的問題，是因為……你的父親嗎？”

    韓冽骨節勻稱的長指無意識翻動著紙張的邊角，低垂的睫毛掩蓋住眸光，遲疑了良久才開口：“算是吧?！?/br>
    “算是？”王教練費解，“還有什么原因？”

    韓冽靜默，似乎不愿說。

    王教練為他著急，因而有些煩躁：“什么事不能跟我們說？我們是為你好啊韓冽，馬上就省隊選拔了，你這福狀態很危險，我們得知道原因，才好對癥下藥??！”

    王教練這么一說，韓冽也跟著有些煩。

    他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嘆了聲，終于緩聲說：“其實從我姐車禍之后我就開始出現了失眠的癥狀，最近越來越嚴重了?！?/br>
    聽了這話，池淼瞳孔驟然收縮，隨之想起她成為助理那天前助理跟她說韓冽的緊急聯系人需要更新的事。這個更新具體是指什么？是號碼，還是人？

    兩位教練聽了韓冽的話，皆是一愣，王教練將信將疑地問：“所以你最近成績下降是因為睡眠質量不好的緣故？”

    “嗯?！?/br>
    “為什么會失眠？”

    韓冽沉默了幾秒，兩眼仍凝著紙面，話音低了些：“沒辦法接受，我很自責，經常會夢見她，然后就再也睡不著?！?/br>
    王教練皺起眉頭，顯得很不能理解：“自責？你自責什么？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如果那天我沒跟她說我要去看她，她就不會經過那里，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br>
    韓冽的想法讓兩位教練很震驚，整臉難以置信，一時都說不上話。

    少頃，許教練肅然道：“你怎么能這樣想呢？人各有命，發生那樣的事，只能說你姐的命運如此，跟你沒有關系的好嗎？”

    韓冽似是無聲笑了下，沒有說話。

    許教練說的并不無道理，可人就是這樣啊，總會對一些不希望發生卻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耿耿于懷，會后悔，會想著如果當時不怎么樣，那就好了。

    就像韓冽他有時候會想，如果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那就好了；如果他沒有來到這個世界，那就好了。

    辦公桌電腦前的池淼聽著三人的對話，感受著那里的氣氛，估摸著韓冽的jiejie多半是死了。

    這令她不禁想起小區里那個同樣因為車禍去世的女人，心里忽然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她尚且會感傷一個僅有數面之緣的陌生女人的離去，更何況韓冽面對的是至親呢？

    辦公室的空氣陷入長久的寂靜，王教練冷靜分析了一下，清楚這是韓冽心理上的問題，他們的開導是無力的，時間才是良藥。

    但韓冽失眠越來越嚴重這一情況又令王教練實在放心不下，他琢磨片刻，正色說道：“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很明顯你的心理問題已經影響到你的身體健康了，實在不行，你到醫院看看吧?！?/br>
    韓冽微微一怔，他是有想過去醫院拿藥的，可又怕以后會依賴上藥物，這對任何人特別是運動員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王教練只當韓冽答應了，低嘆了聲，轉瞬又想到什么，問他：“你爸那邊怎么了？是沒談好嗎？”

    這對于韓冽來說是一個隱私問題，非必要情況他并不希望無關的人知道。被問及時，他抬眼朝池淼的方向看了過去，正好把池淼偷看的目光抓個正著。

    池淼頓覺窘迫，忙壓低了腦袋。

    王教練注意到了韓冽的視線，馬上心領神會，回頭對欲蓋彌彰翻閱賬本的池淼說：“池淼，你先回去吧，留著我來對就好了，謝謝你?！?/br>
    “哦，不客氣?！背仨倒皂樀仄鹕黹_門出去，但強烈的好奇心卻不允許她真的就聽話離開，她不由自主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輕手輕腳將耳朵貼到門上偷聽。

    這扇門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加上韓冽三人坐的地方就靠近門口，池淼能夠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七七八八。

    “說吧?！笔峭踅叹毜穆曇?。

    韓冽那邊卻是沉寂。

    過了一會兒，許教練語重心長的勸說聲傳來：“韓冽，雖然平日里我跟王教練對你們比較嚴格，但我們卻是把你們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看待的，我們很樂意聽你們傾訴，也很樂意幫你們解決困難。我知道，你是一個不喜歡表達自己的孩子，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即使說出來也解決不了，但心里總歸會好受些，你這樣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對身體不好?！?/br>
    許教練溫和的嗓音如和煦的春風，池淼隔著一扇門都能感受到一股形似母親的溫柔，扣響人的心門。

    韓冽興許也被許教練的耐心與關心感動了，他掀眸望向她，撞見她期許與鼓勵的眼光。

    心底一番百轉千回，韓冽終不忍心辜負許教練的一片好心，也驀然有了傾吐的欲望。

    他靠著沙發上，微深地吸了口氣又徐徐呼出，音調沉慢道：“我爸一直以來都不支持我學游泳，讓我把專業轉回去，我沒答應，他氣的不肯認我了?！?/br>
    兩位教練四目相對，驚愕現于眼底。

    韓冽斂下眸子，喉結滾動。

    “我最近有點難過，也有點迷茫?！?/br>
    這是韓冽第一次這樣明確地向外人表露自己的情緒，話里帶上了一絲無能為力的惆悵。

    “迷茫？”許教練不解，在她眼里，韓冽一直是一個很有目標的人，‘迷?！瘍蓚€字不像是他嘴里能說出來的。

    韓冽解釋：“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我跟我父母的關系?！?/br>
    “什么意思？你說清楚點?！?/br>
    韓冽垂著無神的眼。

    “我爸說等我大學畢業后再認我，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所以我不知道在這三年時間里，我該怎樣面對他。

    我也不知道怎樣面對我媽，她前段時間結婚了，也有了身孕，但她都是在事后才告訴我。我恨她，不想再主動找她，可她也不會找我，我又不想完全退出她的生活?！?/br>
    韓冽口吻平靜，表述清晰，心里卻亂做一團。

    這個問題纏繞了他大半個月，始終得不出答案。

    他的倔強要強不允許他卑微低下，錯的不是他，憑什么要他低聲下氣？可他又怕失去，又不甘心。

    人就是這樣，是矛盾的結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