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夢仙游(1)
四月里正是薔薇開得最好的時候,長安城里時興的薔薇從并州遷來, 沈府里也種著, 開花時深深淺淺的紅, 重瓣細蕊, 一眼就能看見。 花開得好, 但也經不住直往臉上湊,沈辭柔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做什么?” 拿著花的男孩就蔫了, 把花抱回懷里:“花開得好看嘛……” “哦,那你就隨便折花???”沈辭柔故意板著臉, 強忍住笑去看兒子。 阿徹笑起來和沈辭柔一樣,一雙眼睛明朗澄澈,但論五官,其實更像李時和, 這會兒他有點委屈, 懷里抱著大朵的并州薔薇, 睫毛黑壓壓地垂下來,隱約有點李時和憂思難解時的味道。 “嗯……我不是隨便折花,我是折漂亮的花!”阿徹好像突然想通,再次把花舉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阿娘戴花!” 沈辭柔還想再逗阿徹幾句,邊上宋氏輕輕拍了她一下:“行了,折幾枝薔薇而已,你小時候糟蹋的花還算少?” 沈辭柔一噎, 又沒法反駁,從阿徹手里接了薔薇,順手摸摸他的臉,溫聲說:“阿娘不戴。薔薇在小娘子頭上好看,在我身上不好看啦?!?/br> “才不是呢,阿娘好看,阿娘最好看!”阿徹抿抿嘴唇,為了證明自己說得多,把李時和也拖出來,“阿耶肯定也是這么想的?!?/br> 讓人夸漂亮總是好的,但沈辭柔真不愛戴這些花,今天盤的發式也不復雜,兩支銀簪就能撐住,身上的襦裙也素淡,戴朵薔薇反倒顯得頭重腳輕。她拿了枝薔薇在耳邊比著,稍稍側過頭給阿徹看:“你看,花戴上去是這樣,是不是不好看?” 阿徹盯了一會兒,發現好像確實不搭,但又舍不得折來的薔薇,腮幫子鼓了鼓:“那我拿去給雁奴?!?/br> 沈辭柔猜都不用猜,知道雁奴肯定也不喜歡,但她攔不住阿徹。男孩從她手里抽了薔薇,轉身就往meimei那兒跑,直接把花往雁奴頭上戴。 然后沈辭柔就聽見雁奴清脆的聲音,帶著點奶氣,又一本正經:“我不要這個。你折的花,丑?!?/br> 兩個孩子自顧自玩起來,沈辭柔繃不住,笑得肩膀發顫。 宋氏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儀態。都當了這么多年皇后了,注意儀態?!?/br> “剛才阿徹把花往我臉上戳,阿娘怎么不和他說儀態?”沈辭柔隨口說。 “阿徹才六歲,你幾歲了?”宋氏對女兒的儀態不太滿意,對外孫卻放縱得很,“再者,他是個小郎君,活潑些也好。你看雁奴,不就安安靜靜的,有個小公主的樣子?” 這點沈辭柔也想不通,分明都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也是一同教養的,阿徹和雁奴的性格截然不同。阿徹長得像李時和,性子卻像她,看見什么都想上去摸一把;雁奴眉眼和她像是一個模子刻的,卻總是像李時和那樣端著,神態很有點他的感覺。 沈辭柔懶得想,抿了口花茶:“雁奴像她阿耶也挺好的?!?/br> 她沒別的意思,語氣淡淡的,宋氏卻莫名聽出點別的意思。沈辭柔畢竟是皇后,雖然李時和親口說可隨意出宮,終究是不太方便,她剛出嫁那會兒和宋氏之間話不投機,后來又有了兩個孩子,心思更多撲在孩子身上,到沈府來也就是逢年過節,更像全個禮數。 阿徹和雁奴滿四歲后走動才多起來,但那會兒沈辭柔也二十三歲了,和年少時終歸不同,喊阿耶阿娘倒沒什么生疏,宋氏卻總覺得隔著一層。 人上了年紀,就不由自主地回想以前的事情,宋氏獨處時想到沈辭柔十四五歲時的模樣,還沒長成的小娘子,一身胡服,腰上纏著馬鞭,一進門就往廳里沖,還喊著餓了要吃花糕。她想著想著,眼淚就控不住,偶爾讓沈仆射撞見,還得找借口掩飾。 宋氏沉默片刻,遲疑著說:“阿柔,阿娘當年……是不是管你太嚴了?” 沈辭柔沒想到宋氏會突然提這個,愣了愣,搖搖頭:“不好說。我覺得還好?!?/br> 宋氏想說什么,喉頭干澀,沒能說出口。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記性好,但現在想想,其實也沒有,很多事情都忘了。我大概記得我十三歲那年,跟著涵卿……他那會兒十七歲吧,還有傾之、菀娘他們,在平康坊的酒肆里喝酒。我喝醉了,夜里回不來,在平康坊睡的?!鄙蜣o柔說,“第二天回來,阿耶急得眼睛通紅,你拿藤條抽了我一頓?!?/br> 宋氏記得這事:“我……” “當時抽我那一頓,疼是疼的,但之后你和阿耶也沒把我關起來。說起來我長這么大,正兒八經被關著,其實也就是當時和陛下折騰的那段時間?!鄙蜣o柔很平靜,“人總是這樣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互相明白,也不是非要說服對方才行。說到底,我和阿娘,只是想法不一樣而已。你和阿耶沒短過我吃喝,也沒把我隨便亂嫁給什么人,其實就足夠了?!?/br> 她輕輕地說,“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我不想著,阿娘也不用再想著?!?/br> 沈辭柔說的是寬慰的話,宋氏聽出點疏離,再轉頭看,她的女兒已經長大了,一身素淡的襦裙,杯子里冒出的水霧模糊側臉輪廓,睫毛長而濃密,神色平靜。 她這樣子其實是擔得上皇后的名頭的,宋氏也聽說過沈辭柔替李時和處理政務,批復的折子像模像樣,甚至有人背地里酸她是想做第二個天后。 她的女兒做得很好,可終歸是越走越遠。 宋氏心頭一陣酸澀,想說什么,沈辭柔已經放下了杯子:“阿娘,差不多到時候了。我得回去了?!?/br> “……好?!?/br> 沈辭柔喊了兩聲,阿徹和雁奴立即跑回來,兩個孩子規規矩矩地朝著宋氏行禮。雁奴不愛多說話,阿徹話多:“外祖母,那我回去啦。我想外祖父了,下回我想見他?!?/br> “好孩子?!睂m里什么都不缺,宋氏也沒什么能給阿徹的,只能摸摸他的臉,“你外祖父說了,過了今年秋天,就致仕,你什么時候來,他都在?!?/br> 阿徹不太懂:“致仕?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做官了?!毖闩f,“阿耶上回說過的,你又忘了?!?/br> 阿徹撓撓頭:“你聰明嘛,我笨,不記得事情?!?/br> “不許說自己笨?!毖闩悬c惱,“太傅說了,覺得自己笨的人,真的會變笨?!?/br> 這話說下去沒完沒了,沈辭柔趕緊攔?。骸岸悸斆鞯?,別說這個?!?/br> 她起身,“阿娘,那我們回去啦?!?/br> 宋氏覺得喉嚨口有千言萬語,可看著沈辭柔,還有她身邊的一雙兒女,話都梗著,到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個字:“好?!?/br> 沈辭柔點點頭,帶著阿徹和雁奴往外走。雁奴習慣自己走,阿徹卻粘人,在沈辭柔腿邊蹦來蹦去,一會兒牽牽沈辭柔的袖口,一會兒又去拉雁奴的手,雁奴又拒絕和阿兄牽手,兩個小小的身影繞著沈辭柔躲來躲去。 夕陽西下,院里的并州薔薇開得像是火燒,宋氏看著三個人漸漸遠去,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 沈辭柔近來愛犯困,又恰逢春天,從安興坊回大明宮,路上花的時間也不少,她下了馬車就覺得困,思來想去還是先睡會兒。至于阿徹和雁奴,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公主,又都懂事,在宮里隨便跑著玩也無妨,何況他們八成會去找李時和。 如她所料,這兩個孩子歇了會兒,果然直奔長生殿。 春時事務多,阿徹和雁奴進去時李時和還在殿里看折子。高淮想攔一攔,又不好直接開口讓兩位小殿下別說話,好在兩個孩子都挺懂事,一進門也不鬧,就挪到李時和桌邊,乖乖地坐下來,等著宮人呈吃的上來。 阿徹口味奇怪,喜歡甜甜辣辣的東西,一份槐葉冷陶得先加兩大勺蔗漿,再灑磨細的胡椒粉和茱萸油,面條裹著濃稠的料,筷子撈起來黏糊糊的。雁奴一臉嫌棄,往邊上避了避,兀自用勺子吃酪櫻桃。 李時和信手把批復過的折子放到一邊,拿了折新的:“玩得開心嗎?” “開心?!毖闩畔律鬃?,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阿娘帶我逛了東市,有好多好吃的,還有波斯、大食來的東西。皮影戲也很好看?!?/br> “若是喜歡,下回再去也行?!崩顣r和點頭,“阿徹呢?” “我也開心!外面真好玩,我喜歡外面?!卑乇妊闩d奮得多,捧著碗筷,“阿娘說上元和七夕有煙花,這會兒沒有,我想看那個?!?/br> “怎么,今年除夕和元日的煙花,不夠看?” “不一樣的!外面的煙花是大家一起看的,宮里的煙花……反正就是不一樣?!卑禺吘鼓昙o還小,模糊地感覺不一樣,但是說不出所以然,想了會兒,干脆說別的去了,“不過這次沒見到外祖父。外祖母說,外祖父要……致仕?他和你說了嗎?” 是有這回事,李時和沒想到宋氏會和阿徹提這個,想了想,用阿徹聽得懂的方式解釋:“對。過了今年,你外祖父就不在朝了,你下回再去,不會見不著他?!?/br>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崽崽還小,用小字稱呼會比較親昵。不過還是說一下設定,阿徹大名李知徹,是無憂和阿柔的集合體,基本上雙方的性格特點都繼承了;雁奴大名李令辰,性格更像無憂。個人覺得這倆崽崽都蠻可愛的……不過我好累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