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無夢令(3)
入秋后天雖漸漸轉涼, 午時過后那段時間也還是熱的,翠葉剛從尚儀局到清寧宮,進不了殿伺候, 安排給她的活都在院子里。她找了個樹蔭躲躲, 拿著剪子一點點把要枯的枝條剪下來。 剪了一陣, 后邊有人喊她,她一愣,捏著剪子轉頭:“……紅巾?有事嗎?” 喊她的也是個宮女, 今年十四歲, 比她大兩歲, 心思活泛,凡是有往外的差事,紅巾肯定得順便去打聽點什么。這回也是剛從外邊回來, 紅巾渴得要命,直接拿了翠葉放在邊上的水壺, 倒水灌了一氣,才說:“也沒別的,我就是渴?!?/br> 翠葉倒不介意被人蹭幾口水:“下回別跑出去了吧……聽風jiejie說過的, 清寧宮的宮人不許往外跑?!?/br> 紅巾撇了撇嘴:“皇后娘娘被關著,怎么我們也要連坐???” 翠葉沒聽明白, “啊”了一聲, 傻愣愣地看著紅巾。 “我出去可是打聽打聽消息的,我們這些人別想著能進殿伺候了,總得給自己留條出路吧?”紅巾懶得解釋, “你猜我今天聽見什么消息了?差點兒把我嚇死?!?/br> 翠葉哪兒猜得出來,誠實地搖搖頭。 “青竹女官,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贝淙~一驚,“她不是御前管事兒的女官嗎,她怎么了?” “被罰去掖庭宮了?!奔t巾說,“我聽尚食局的宮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八成是真的?!?/br> “這……”翠葉還是不敢想,青竹那樣克制內斂的人,遠遠看著都覺得禮儀挑不出一點兒錯,能怎么被罰去掖庭宮,“罰去掖庭宮,那不是犯女住的地方嗎?為什么???” 紅巾倒是順便把原因也聽來了,但她不太敢說,看看小院偏僻,四周沒人,才湊近翠葉:“我聽人說,是因為青竹女官和陛下說了皇后娘娘的事兒?!?/br> 一句話里提及三個人,翠葉驚了:“皇后娘娘?這關清寧宮什么事兒?” “就是提了皇后娘娘啊。按我聽來的說法啊,青竹女官是去勸陛下的,讓陛下別再這么把心思放在娘娘身上,又說……”紅巾再確認一下四面沒人,壓低聲音,“說皇后娘娘如今這個樣子,恐怕陛下是把她當暖床的女奴呢?!?/br> 翠葉才十二歲,但畢竟在宮里,不清楚男女之間到底怎么回事,但耳濡目染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好話,頓時有點生氣:“她怎么能這么說皇后娘娘?” “所以陛下生氣了唄,就把她罰去掖庭宮了?!奔t巾倒沒什么感覺,“不過要我說,娘娘現在這樣,白天吃吃睡睡,最多到院子里逛逛,晚上還能干什么?也就是躺床上等著陛下。你想想,和女奴有什么兩樣?” 翠葉腦子發昏,一時覺得紅巾說得有理,一時又覺得不行,她搖搖頭:“不能說這種話,讓聽風jiejie聽見,我們就完了?!?/br> “這時間哪兒有人???”紅巾確定周圍沒人,“哎,我可說真的啊,娘娘嫁給陛下也三年了,除了封后那一回,再也沒露過面。我先前去別的地方,可有人說她是個傻子呢?!?/br> “……不可能?!贝淙~不信,“要真是……真是那樣,怎么能當皇后?” “陛下喜歡不就行了?”紅巾說,“我比你早來清寧宮,這幾年娘娘連家里人都不見,也從來不出去,我都沒見過,誰知道……” “還不閉嘴!”紅巾說得正開心,假山后邊快步過來一個人,一張端正的臉,正是聽風。聽風直接一掌打在她臉上,打得紅巾跌倒在地,順手把邊上的翠葉也按得跪倒在地,“沒學過規矩嗎?敢在背后這么議論娘娘?今日若不是恰巧走過聽見,背地里還想再說什么?” 兩個宮人也就是背后嚼嚼舌根,真看見聽風,哪兒還敢說話,冷汗一層層出來,跪地上腿都在抖。聽風趕緊轉身,也跪下去:“娘娘恕罪,是奴婢無能,沒管好底下人?!?/br> 翠葉整個人都抖起來,快恨死紅巾了,她本來安安分分在這兒剪枯枝,紅巾愛說就愛說,偏偏拉著她一起觸霉頭。她也沒敢抬頭,“恕罪”和“饒命”混在一起說出來,聽見的卻是鈴鐺的聲音,一下一下,好像合著什么節奏。 鈴鐺是常見的裝飾,年輕娘子身上掛個鈴鐺很正常,但宮人是不許掛的。常要伺候人,說不定還得在各宮間奔走,鈴鐺丁零當啷響,沒樣子,還容易吵著人。 翠葉正在想是誰,又聽見個毫無波瀾的聲音:“起來?!?/br> 兩個小宮人自然不敢起,聽風倒是起來了,遲疑著:“娘娘,那這怎么罰?” “就按宮規?!被屎筮€是淡淡的,“我不想逛了,回去吧?!?/br> 皇后要走,聽風也不能留著,看了兩個宮人一眼,快步跟過去。 按宮規罰當然痛,但至少命保住了,翠葉換了口氣,不想和邊上的紅巾再有什么牽扯。不知為何,她抬頭看了一眼,看到的是皇后的背影。 纖細、高挑,穿著棠紅的襦裙,不顯得富麗,反倒像是捧冷冷的雪。 . 沈辭柔坐在榻邊,垂眼看著自己的裙擺。她剛沐浴過,沒穿鞋,裙下露著一截纖細的小腿,再往下是玲瓏的腳踝。上面還扣著個純金的鏈子,細細地貼著踝骨,墜子是個極小的鈴鐺,她一動,清脆的聲音就響起來。 這鏈子是李時和給她扣上的,沈辭柔摸不出機括,又不能硬扯,只能一直戴著。鈴鐺靈敏,在榻上李時和折騰得越狠,鈴鐺就響得越密,叮叮當當地聽在沈辭柔耳朵里,提醒她正被人壓在身下,翻來覆去都由不得自己。 ……是像個暖床的女奴。 只不過衣食比女奴好得多,要伺候的也就那么一個人。 沈辭柔忽然露出點笑,懶得管腳踝上的鏈子,伸直雙腿,直接躺了下去。 還沒把褥子躺熱,聽風端著托盤進來,里邊放著碗琥珀色的冰糖桃膠:“娘娘,吃完甜羹再睡吧?!?/br> 沈辭柔再愛吃甜的,每晚睡前都喝一碗也不是人能熬住的事情,但她知道她沒得選。如果她拒絕,聽風不會逼她,只會慢慢地磨,勸到她沒有辦法,乖乖喝下去為止。 至于甜羹里加的是什么,沈辭柔都懶得管,其實根本用不著那些東西,她不愿意屈服于李時和,但她的身子不太聽使喚,到他手里就能忘了今夕何夕。 一碗冰糖桃膠吃下去,沈辭柔面上浮起些不明顯的紅暈,她有點昏沉,平躺在榻上,連聽風用帛帶蒙住眼睛時都沒法反抗。 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偏偏又熱起來,沈辭柔忍著燒起來的火,忽然聽見鈴鐺作響。 鈴鐺聲遠遠近近,她聽著聽著,居然模模糊糊地覺得像是馬蹄踏在地上。沈辭柔忽然想起朱雀大街上那匹要踩到人的奔馬,她上前死死勒住韁繩,轉頭時看見了個年輕的郎君。 那郎君一身白衣,懷抱著架七弦琴,向著她抬頭,像是有點窘迫,又像是沒在意,只微微一笑。 姿容端麗,眉目如畫。 沈辭柔驀地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旋即被腳踝上的鈴聲蓋過去。 然后她聽見一個聲音,略帶著喘息的微啞,明明是溫柔的語調,卻像是咬牙切齒,仿佛在火中灼燒。 “阿柔,你恨我也好?!彼f,“我們總歸……是在一起的?!?/br> ** 夢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沈辭柔睜開眼睛,一顆心卻跳得亂七八糟。這事兒少見,她有點懵,摸摸臉,反倒滿手都是眼淚。 她一驚,翻身坐了起來。 動靜不小,李時和一向淺眠,被驚起來,嗓子還有點?。骸鞍⑷??” “我、我沒事……”沈辭柔胡亂擦擦臉,開口才發覺喉頭干澀,聲音也啞得不像話,忍不住摸摸咽喉,“我怎么……” 酒這玩意總有點助興的功效,昨晚沈辭柔又配合,李時和沒忍住就狠了點,連她哭著求饒都當聽不見。這會兒乍聽她嗓子這么啞,既心疼又忐忑,李時和略作思量才問:“要不要喝些水?” 嗓子還難受,沈辭柔不想說話,點點頭,轉念又覺得他看不見,再“嗯”了一聲。 李時和就撩開床帳,讓外邊候著的宮人送溫水進來。等泡著花瓣的茶水送過來,燈也多點起幾盞,他看見沈辭柔臉上隱約的淚痕,抿抿嘴唇:“是我不好,下回不會了。別哭?!?/br> 沈辭柔捧著茶杯,喝了半盞才覺得嗓子舒服點:“和你沒關系,你認錯干什么?!?/br> 李時和微微一怔:“那怎么哭了?” “我好像……做了個噩夢。但我想不起來了?!鄙蜣o柔放下茶杯,老老實實地說,“一點都想不起來,醒過來反倒覺得難受。吵醒你了,我不是故意的?!?/br> 李時和也不追問,捧住她的臉,極輕柔地在嘴角貼了一下:“既然是夢,那就不作數。忘了也好,天還沒亮,再睡會兒吧?!?/br> 沈辭柔吸吸鼻子,乖乖點頭。 床帳一放,宮人識相地退出去,剛點的燈又滅了,榻上陡然暗下來。 沈辭柔側躺著,想了想,悶悶地說:“我又哭了,有點丟人?!?/br> “無妨?!崩顣r和不太懂女兒家的心思,溫聲哄她,“在我面前哭一哭,不要緊的?!?/br> 沈辭柔“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沉默一會兒,她小心地往那邊挪動,試探著摸到李時和的肩,再輕輕地把臉頰也貼上去:“無憂?!?/br> “嗯?” “我喜歡你?!鄙蜣o柔說,“我真的很喜歡你,以前我遇見什么,從沒有這樣的感覺??赡苣阋X得我突然和你說這個很奇怪,但我夢醒,就想著要告訴你這個?!?/br> 剖白來得突如其來,李時和反倒不知道怎么招架,他也沒多清醒,沈辭柔還來了這么一下,敲得他昏昏沉沉,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句:“我也是?!?/br> 他有點惱,又不知道該怎么補救,只能抱住沈辭柔,在女孩背上輕輕拍了拍:“睡吧?!?/br> “嗯,好眠?!鄙蜣o柔把臉埋進李時和懷里,沉沉地閉上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if線到這里就結束了,基本上是互相折磨的囚禁py。我設想得挺勁,然而被鎖的文搞得我心力交瘁。晉江挺厲害的,直接從根源解決問題,把作者搞萎(……) 那我也沒轍,不能寫不可描述,以及為了保證雙方不太過ooc,沒敢太過界,湊合著看就完事了。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呦腦殼疼、十豆加、葉米、扒皮、36813187、林雨24230323、蚏幌屢笥、炸雞塊?、歐初彤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晝夜分離 62瓶;24782524、三伏雨落、九慕 20瓶;Genevieve 18瓶;禾田百川 17瓶;長風 16瓶;嬌嬌 11瓶;肝成精了、滄、紫汐、愛喝粥的南瓜、30977726 10瓶;粽子安、玖七 8瓶;殤毓笙 7瓶;我的浙里喲、 薄暮、Yee、22237284、29194498、FRAN、延稚、Goya 5瓶;卷卷 4瓶;十、青梔、歐初彤、林雨24230323 3瓶;ba娃娃、啦咔咔、文思豆腐、Hedonist 2瓶;傾曦、阿鈺、小璇璇、畫畫的猴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