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刺駕
沈辭柔塞進無憂嘴里的是塊rou干,用茱萸油、胡椒、花椒一類的辛辣調料腌制,風干后切成適宜入口的大小,外邊再滾一層磨細的胡椒粉。入口一股辛辣咸香的勁兒往上竄,能一直辣到天靈蓋。 尚食局也是要命的,除非上頭點名要吃,否則不會往上邊呈這種過于刺激的東西。無憂從沒嘗過這種辣,自幼的教養又不許他吐出來,硬生生吞下去以后被辣得滿臉浮紅,眼尾都暈開一筆,鼻尖上立即滲出細細的汗來。 對面的沈辭柔一看他這個樣子就暗道要糟,賣冰品的攤子自然不會準備什么水,她急得匆忙從碗里舀起一大勺乳糖真雪遞過去:“吃這個,吃這個!含在嘴里別咽下去?!?/br> 無憂被辣懵了,還沒緩過來,真的含住了那一大口冰。冰受熱緩緩化成帶著甜牛乳味道的水,無憂緩著口中火辣辣的刺痛,看向沈辭柔時眼睛里還帶著一層辣出來的水霧,瞧著霧蒙蒙的,隱約有點委屈的味道。 無憂心想,你這四舍五入就是刺駕。 沈辭柔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單純地被這個隱含委屈的眼神打敗了,兩邊手指互相繞著指尖,猶豫片刻才試探著問:“……好點了嗎?” 無憂想說話,口中還殘存著刺痛的感覺,就只點了點頭。 “你不能吃辣啊……對不起?!鄙蜣o柔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給你嘗一下,我覺得這個rou干挺好吃的,辣了一點但是忍忍就好,習慣以后特別好吃。我不是想作弄你,就是我覺得晾著你不好,我自顧自吃……” 她的視線隨著說的話移到碗里,然后卡了。 她剛剛好像……從自己碗里,用自己吃過的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吃剩下的乳糖真雪塞到無憂嘴里?! 沈辭柔后知后覺地被自己的這一套cao作驚了,頓覺沒臉見人,把額頭磕在了桌沿上,摸了摸發燙的臉頰:“那什么,給你吃冰……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解釋!我可以解釋的!” 無憂緩過來,忍住笑:“說吧?!?/br> “就、就是剛才你看吧,你不能吃辣,辣得臉都紅了,可是這邊沒有水,我沒辦法啊,不能看著你把自己辣暈過去,就只好……”沈辭柔避開乳糖真雪這個名字,雙手抱頭,“我不是故意的,吃都吃了就算了吧……” 無憂這才反應過來那勺解了燃眉之急的冰是從沈辭柔碗里來的,不由微微一怔。 他長這么大,都沒有從父母的盤中吃過什么東西,等到天后身邊之后就一直是單獨吃飯,現如今突如其來被塞了一勺沈辭柔碗里的冰,他居然并不覺得厭惡。 無憂也懶得去疏通個中理由,安撫地說:“無妨,我不介意?!?/br> 沈辭柔一臉欣喜地抬頭:“你真是個好人!” ……雖說聽起來是夸獎的意思,但這話怎么感覺有點奇怪? 無憂忽略那一點微妙的感覺,溫和地繼續:“還要吃嗎?” 沈辭柔看了眼被攪得亂七八糟的碗,站起來去撈無憂的袖擺:“不吃啦,再逛逛吧。到子時有煙花,那時候的煙花才叫煙花呢?!?/br> 無憂順勢站起來,被沈辭柔帶著混入了人群。 距離子時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沈辭柔拉著無憂的袖子走走停停,買了對面具,硬把其中那個狐貍面塞給無憂。再走了一段,路過一個賣首飾的攤子時沈辭柔只是偏頭隨意地看了一眼,立即就停下了腳步。 她走到攤子前,拿起一對耳鐺問攤主:“這個怎么賣?” 不像有門面的那些首飾鋪子,攤上的都是些小東西,珠釵耳鐺混在一起放,用的材料也不值錢,但沈辭柔就是喜歡手上這一對耳鐺。這對耳鐺用的是異形的珍珠,不夠圓潤也不夠大,采珠的海邊人是論斤賣的,但被順著形狀打磨成了兩枚小星星,一晃一晃的可愛得很。 攤主笑瞇瞇地搖搖頭:“這個不賣?!?/br> “那放在這里是什么說法?” “娘子要是想要,就給我一個通寶,”攤主從一旁拿起一副九連環,“然后半柱香時間內,把這個解開,這耳鐺就是娘子的了?!?/br> 沈辭柔看了看九連環,明顯有些猶疑,想想還是不死心:“那我能直接買嗎?” 攤主還是帶笑,只搖搖頭。 “那算了?!鄙蜣o柔把耳鐺放回原位,轉身又走到街上。 無憂本想開口說試試,跟著沈辭柔走回街上,不免有些好奇:“九連環而已,不試試?” “什么叫而已啊?!鄙蜣o柔一臉苦相,“我從小就不擅長九連環、魯班鎖這種東西,腦子不夠好使,又沒耐心背解開的口訣,時間長了就再也不玩了。給我一天都未必解得開,何況半柱香?!?/br> “解不開也可以試試,免得留遺憾?!?/br> “這不算什么遺憾啦,人生在世不可能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能拿到手?!鄙蜣o柔說,“我知道我一定解不開,再去試,既拿不到耳鐺,還浪費時間和通寶給自己找不痛快?!?/br> 這說法和以前學的東西截然不同,無憂的腳步頓了頓,迅速接上一步跟著沈辭柔。 沈辭柔轉過頭看無憂,帶著些狡黠的味道:“再說,一對異形珍珠磨成的耳鐺而已,我若是想要,總能在其他地方買到的?!?/br> “也是?!睙o憂說,“那我下回送這個給你,算作回禮?” 不過這東西實在不值錢,無憂盤算一下,再用金玉和上貢的珍珠另做一套首飾,或者隨便找個理由小小地賞沈家一些東西也無妨。 沈辭柔一聽就覺得好笑,抬手在無憂肩上輕輕敲了一下:“什么呀。我喜歡這個,是因為今晚我心情好,且我恰巧走到了那里,就會想要。等過了今晚,沒有現下的心情,也許我就不想要了?!?/br> 無憂也笑笑:“原來這事情還論心情?那你今夜為什么心情好?” 沈辭柔認真地想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心情好,什么東西都想看看?!?/br> 她往遠處看看,忽然一拉無憂的袖子:“開始了開始了!是煙花,快點過去,走近點更好看?!?/br> 無憂抬頭,正巧在天幕上看到炸開的第一簇煙花,亮得在空中留下一大團痕跡,無數的光直墜而下,仿佛絢麗的流星。 他愣了愣,沒有追上去,同樣為著看煙花的人向著那個方向涌去,沒多久就隔開了無憂的視線,沈辭柔不知道去了哪里。 無憂遲疑片刻,沒有追上去,轉身折返,到了那個曾停下腳步的小攤子。 攤主還記得這個眉眼雅致的郎君,伸手撈起九連環:“郎君是來試這個?” 無憂點點頭,剛想伸手接九連環,想想又從袖中摸出塊碎銀:“我身上沒帶通寶?!?/br> 攤主一看那塊碎銀就搖頭:“這東西就是個小玩意,也不值郎君手里這塊銀子的錢。郎君是為了方才那個娘子來試的?” 無憂被問得有些局促,點頭時有些微妙的羞澀。 “那就不收郎君錢了,也不點香?!睌傊骱俸僖恍?,九連環往前一遞,“郎君解吧,解開了,就拿去討小娘子的歡心?!?/br> 無憂接過九連環,指尖勾上第一個環。 ** 煙花一簇簇地在天幕上炸開,沈辭柔驚喜地吸了口氣:“無憂,無憂!快看煙花!” 她伸手去撈身旁的袖子,一扯卻撈了個空。她再轉頭,身旁人頭攢動,卻沒有無憂那一襲青衫。 “無憂,無憂!”沈辭柔踮起腳,回頭一疊聲地喊,“無憂!” 無人回應。 沈辭柔吸了一口氣,說了聲“借過”就想擠開人往回返,邊上那個年輕郎君避了避,臉紅紅地:“煙花正好看呢,娘子好不容易擠上來,不多看會兒?” “不看了?!鄙蜣o柔急得要命,“走散了,我得回去找人?!?/br> 郎君訕訕地應了,沈辭柔也懶得管,她一走,后面的人立刻擠上來,她順勢就反向出了人群。 畢竟已到子時,不愛玩的人早就回去了,偌大的東市,除了尚未關門收攤的商販,還在外的年輕人都涌去了看煙花的地方。街道空曠,地上亂七八糟地丟著些油紙竹簽等人清掃,一夜繁華消退,居然有種寂寥的味道。 沈辭柔無心感慨,在街上邊走邊看,猛然撞到了人身上。她剛想道歉,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沈辭柔一驚,下意識抬頭,看見的是一張面具,檜木上用朱砂和石青繪出妖嬈蝕骨的狐貍面。 抓著她的人抬起空出的手,掌根按在面具下頜的位置,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向上推起,一直斜推到側面,露出一張雅致的臉。 姿容端麗,眉目如畫。 燈光暖黃,落在他漆黑的長發上,光點順著發梢滴落。推著面具的手再往下是微微凸起的腕骨痕跡,大袖下滑,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臂。 煙花在他背后的天幕上炸開,無數的流星劃過,他眼中閃爍著萬千星辰。 無憂微微一笑:“找到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