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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起那快遞小哥的模樣,年齡不大,也許不到20歲,長得還行,但每次來時都汗津津地,穿得也不好,老是款式差不多的劣質T恤與短褲,鞋子是最土氣的雜牌運動鞋。不過收拾一下,再換一身稍高檔衣裝的話,丟進校園應該算比較吃香的陽光校草款。這么想著,程洲桓有點內疚。那孩子一看就是家庭困難,應該也沒怎么念過書,出來打個工還被無端開除……程洲桓嘆了口氣。只是這種內疚很快被高強度的工作沖散,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眶,在寫得密密麻麻的文件中尋找對委托人有利的內容。新的快遞員又來了幾次,程洲桓沒多久就忘了之前的快遞小哥。夏末的一天晚上,他接了發小的電話,說來山城尋找下一本的創作靈感,有沒有空聚一聚。“有空,哪?”他問。“你安排唄,我隨意?!卑l。掛斷電話后他向常去的酒吧訂了座,跟袁東交待一番后準時下班。這發小叫嚴嘯,和程洲桓打小在一個大院兒長大,跟他同齡,十多歲時反抗父兄離家出走,走南闖北,這些年寫了不少軍事題材的與劇本,在圈子里算個三流作家。兩人許久不見,聊得盡興,離開時程洲桓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穿著服務員馬甲,很瘦,肩背稍顯佝僂。嚴嘯喝醉了,催著快走,他只好匆匆扶著發小上車,回家后才想起好像是那姓何的快遞小哥。靠在陽臺的護欄邊抽著煙,他想,挺好的,又找到新工作了。忙過前陣子的幾個大案子,事務所最近閑了下來。程洲桓晚上不用加班,去酒吧的次數多了起來。有時一個人坐在吧臺邊喝上幾杯,有時約朋友隨意聊聊生活。幾乎每次去,他都會下意識地掃掃四處走動的服務員,看見何小哥時會微微挑起眉。何小哥只知道長清律師事務所的老板叫“程先生”,卻從未見過他,所以他看得坦坦蕩蕩,毫不遮掩。酒吧有規定,服務員為客人上酒時得單膝跪地,何小哥來過一次,也許是不熟練,下蹲時向右邊偏了偏,差點弄灑了酒。那是程洲桓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何小哥,卡座里燈光很暗,勾勒得人的輪廓也格外溫柔。程洲桓聽他小心翼翼地低頭道歉,竟生出揉揉他頭發的沖動。不過當然忍住了。他不喜歡與不熟的人有身體接觸,更何況是這種卑微又笨拙的服務員。次日上班袁東笑嘻嘻地請年假,說想和女朋友準備準備年底的婚事。程洲桓批了,順道給自己也放了個假。休假期間他哪也沒去。北京的家只消每年春節回一趟就行,旅行更是不考慮。身為已經打出聲望的優秀律師,他一個月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全國飛來飛去,實在不想假日還在旅途中度過。于是成天宅在家里打游戲,一日三餐要么叫外賣,要么隨便煮一碗面解決。假期的第三天,網購的游戲到了。他隱約覺得快遞員的聲音有點耳熟,下樓拿才發現,竟是何小哥。他很驚訝,卻不動聲色,簽收后隨意問了問:“新來的?”何小哥看起來風塵仆仆,卻相當精神,笑著用方言答道:“是撒,剛跑叻邊?!?/br>他能聽懂,但故意露出困惑的神情。何小哥立馬改口,普通話很不標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說‘對,我剛跑這片兒’?!?/br>程洲桓點點頭,露出禮貌的笑:“辛苦了?!?/br>包裹里是新出的PS4游戲,程洲桓之前還等得著急,如今拿到了卻玩得心不在焉。老想著何小哥。不是在酒吧干得好好的嗎?怎么又開始送快遞了?Gameover了好幾次,程洲桓索性不打了,上網確認收貨,登錄時心念一轉,打開詳細物流,果然看到何小哥的名字。“何辛洋正為您派送,請保持手機暢通?!?/br>程洲桓反復念叨了好幾次這剛知道的名兒,自言自語道:“真土?!?/br>假期里又收了好幾次快遞,程洲桓一改以往讓放收件寶的習慣,每次都親自去拿。何辛洋總是笑呵呵地站在一輛破舊的三輪車邊,看他來了就揮手喊:“海賊王路飛先生,這兒!”聽到“海賊王路飛”,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注冊淘寶賬戶那會兒他還在念大學,當時正看著,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名兒,便順手敲上主角的名字,這么多年了也懶得改一改。以前沒有收件寶時,快遞員一般就核對一下電話號碼,不會沖著他的臉喊“海賊王路飛先生”,后來有了收件寶,“海賊王路飛”這名兒就更是沒人叫了。結果突如其來就被嚎了這么一嗓子。“海賊王路飛”看文字不覺得有什么,被人中氣十足地念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程洲桓覺得很丟臉,委婉地提醒別這么喊,何辛洋答應得好好的,下次又會扯著嗓門喊。他無語,連繼續糾正都覺得掉價,見三輪車掛著一把滑稽的大鎖,隨便問:“鎖得這么嚴實???”何辛洋臉色暗了暗,很快又恢復正常,解釋說因為以前送貨時不注意,放在后面的包裹被偷了,只好用鐵皮把后座關得嚴嚴實實,停車時就把門給鎖上。程洲桓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把鎖,忽然問:“你還丟過快遞?”何辛洋摸摸后腦勺,顯得不大好意思,“就丟過一次,是一份資料。不過你放心,有這把鎖就沒問題了,以后絕對不會弄丟你的快遞?!?/br>程洲桓早就消失的內疚又被挑起來了,看向何辛洋的眸光也漸漸深邃。他生得好看,一雙眼睛認真起來時格外深情。何辛洋大約是沒被這么看過,眨了眨眼,湊近問:“路飛先生,你怎么了?”程洲桓眼皮輕跳,暗自嘆氣,跟何辛洋要了筆,在包裹盒子上快速寫了三個大字,推到人家面前,“來,跟我念。程,洲,桓。別再叫路飛了?!?/br>何辛洋用方言和普通話各自念了一遍,抬頭笑道:“記住了!”“你呢?”程洲桓掏出手機,明知故問,“叫什么?我存個聯系方式,以后需要寄快遞就找你?!?/br>“行!我給你算優惠價!”何辛洋清清嗓子,像開學時站上講臺做自我介紹的轉校生,“我叫何辛洋,人可何,辛勤的辛,海洋的洋?!?/br>程洲桓存了號碼,想再多說幾句,卻聽何辛洋的手機響了。鈴聲是過時的座機式聲響,音量大得如同老年機。何辛洋從腰包里拿出手機,接起后用方言說馬上就來。程洲桓有些吃驚,那手機還真是個老年機,巴掌大小,黑不溜秋的,邊角磨損得特別厲害,一看就是用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