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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酒館門口前腳接后腳地進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黃發男人:“太宰??!怎么又跑來喝酒!你想喝死自己嗎?就算秋不在了,你也犯不著這樣沒節制地喝!喝出事來我可不管你這混賬!”我跟隨他們而來,目光落到那個人身上。他就是太宰,他們叫他“太宰先生”。那是個棕發鳶眸的年輕男人,渾身纏著雪白的繃帶,像是傷病未愈,臉上卻掛著懶洋洋的笑。他靠在酒桌邊,姿態慵懶,周身有一種極吸引人的特殊氣質。在見到他的剎那,我的思考力和判斷力完全罷工,全宇宙的流浪行星一同墜落擊中了我的靈魂,我的意識被炸得一片空白。……我記起來了,我全部記起來了——我是竹下秋。太宰先生,就是我即使在地獄中被折磨了一千一萬遍,也要回到他身邊的存在。太宰治。太宰先生。他是我的太宰先生??!與此同時,我看見了自己半透明的身體,當我記起我是誰的時候。但是,除了我自己,仍然無人能見。我攤開手掌看了看,然后捂住自己的臉,把臉埋在雙手中,吸了吸鼻子。竹下秋,你怎么能忘了呢?*“秋?”酒桌邊的男子歪了歪腦袋,疑惑地反問了句。我以為他在叫我,下意識想要應答。然而消失在虛無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也發現了太宰的語氣并不尋常。國木田獨步皺眉:“秋怎么了?……你該不會醉得連秋是誰都不知道了吧?”他看了看窗外,“現在可是大白天!”“……秋是誰?好像印象中有這么個人來著。哎呀,年齡大了記憶力反而衰退,真叫人困擾?!?/br>出人意料地,太宰的反應是真實的疑惑。他放下手中拎著的酒瓶子,看向中島敦,笑著問道:“年輕的敦君,你能告訴我,國木田君口中所說的秋是哪位嗎?”……是我啊,太宰先生。他難道把我忘了嗎?而面對太宰的發問,國木田獨步和中島敦都驚呆了。國木田:“你說什么?”太宰:“我在問敦君,秋是誰?!?/br>國木田一時語塞,順著太宰的視線看向中島敦。中島敦磕磕巴巴道:“是您的,呃,您的……同居者!對,同居者。還有戀人未滿和相互追求的關系!”他說完,緊張而期待地看著太宰治。然后太宰哈哈一笑。“原來是同居者啊。帶人回家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啦,有一兩個記不清楚也很正常。至于追求者……”太宰用手指撥弄了一下他蓬松微卷的棕色發絲,一點也不羞澀、落落大方、甚至帶有一絲炫耀意味地道:“那就多到數也數不過來了呢!”我:“……”太宰俊美的臉上沒有紅暈,說話時條理分明、口齒清晰,看上去沒有醉態。那就是說……他說這番話是認真的。國木田獨步瞬間暴跳如雷。他像是聽到什么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拎著太宰的領子狂噴唾沫:“你在開玩笑嗎太宰!什么叫經常帶人回家,你怎么能把秋……”中島敦也滿臉震驚。……面對這個無比荒謬的事實,我遲鈍地想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太宰說的“舍不得秋”,就是這樣舍不得嗎?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他用這樣輕佻的語氣說起我了,自從他承認我為未來的戀人后。太宰的說法太過浮夸,讓我意識到了什么。所有關于他的回憶一齊翻涌上來,那無數次只有我們兩人的夜里,呼吸的頻率都是默契,哪里容得第三人插入。同居即是我們兩人的生活,他怎么可能帶別的人回家過夜。太宰先生,你究竟是在騙國木田中島敦,還是在騙你自己?*太宰攤了攤手,聳聳肩:“啊呀,是玩笑啦,突然想捉弄一下國木田君和敦君,試探試探你們的反應而已。我怎么可能不記得秋呢……”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國木田獨步揍了一拳。國木田獨步帶著憂慮cao心來,帶著滿腔怒火走了。余下制服裝的白發少年站在原地,臉上掛著單純的糾結:“那個……同居者和追求者很多這件事,也是玩笑嗎?”“呃,我完全沒有質問您的意思,我只是……”“假的?!碧谆沃破?,慢悠悠坐回位置上,“只有一個?!?/br>“哦……”從來只有一個。*太宰把中島敦趕走了。太宰其實沒有喝得很多。那一瓶酒他從清晨喝到了午日高懸,而我坐在他對面的座位看他。太宰喝著喝著,有時突然將陶瓷杯對著堅硬的桌面比劃,再對著自己的動脈比劃。看得我膽戰心驚。“太宰先生,您想干嘛?”我碰不到他,就算他要自殺我也阻止不了,只能暗自憂愁。太宰的人緣不錯,當酒館里別的酒客喊他“太宰”的時候,他會笑容自若地對他們打招呼。老板還對他打趣:“太宰先生,要不要來瓶牛奶解解酒?”太宰笑著搖搖頭。老板的話讓我意外,太宰也在酒館點過牛奶啊,那他以前還取笑我呢。太宰還不止一次地突然把手伸進米色大衣口袋里,摩挲一陣后再拿出來。我想問問他口袋里是什么,但沒法問出口。太宰把國木田獨步和中島敦趕走后再沒人來找他。下午,太宰伸了個懶腰,悠悠地來到繁華街,逛街。我走在他身側,盡全力克制住隨時可能崩潰的意識。突然,太宰跑起來了。我正想跟著他飄向前,忽然一陣眩暈,再也控制不住眼前的世界變得支離破碎,所有意義變得抽象起來。等我從意識破碎中掙扎回來,發現我正蹲在太宰身邊。我對于意識崩潰時發生的事與自己的行動只有隱隱約約的印象。我想起我的魂體隨太宰飄去,當他停下時我也停下;想起太宰嘆了口氣,要往墻上撞,而我的魂體下意識地擋在了他和墻壁中間——什么也沒擋??;想起太宰以一種無力疲憊的姿態抱頭蹲下,他蹲下的時候,長風衣的下擺都拖在了地上,沾上了灰塵。那個閃回的畫面中,他蹲在地上,喃喃自語道:“你去哪了?虛無里餓不餓,冷不冷?好玩兒嗎?你還回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秋,你看我像不像以前的你?”我的心一下子變得酸澀不已。我好想告訴他,虛無里不餓,不冷,也不好玩。但如果真的有機會告訴太宰,我大概會說,我在這里過得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