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內部，等走到最深處角落屬于我的座位時，仿佛從白天進入了夜晚。

我問：“這里的光線很昏暗，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薇爾莉特道：“不會，請放心?！?/br>
聽起來相當可靠，不愧是專業且優秀的知名人偶。

當薇爾莉特把打字機從拉桿箱里拿出放在桌面時，我不由暗中驚訝。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會使用這種老式的打字機，“自動手記人偶服務”真是一項從各個方面來說充滿了懷舊氣息的業務。

不過，這也說得通。代寫書信，用紙筆實在不算方便，而如果隨身攜帶筆記本電腦和打印機，就過于現代化，沒什么書寫信件的感覺了。

我為坐在對面的薇爾莉特點了一杯牛奶，然后她開始工作了。

“那么，向您詢問一些所需信息?！?/br>
“首先是收件人的姓名?！?/br>
“太宰治?！蔽业?，“在稱呼時要寫作‘太宰先生’?！?/br>
“是。那落款就寫竹下秋可以嗎？”

“可以?！?/br>
“您與太宰先生的關系是？”

“他是我……仰慕已久的人?！?/br>
“明白了，那我們就開始寫正文。請多關照?！?/br>
她對我微微俯身，然后將褐色的手套取下，露出了手指——是金屬的機械義肢。

雙臂殘疾的書信代寫者？

薇爾莉特看起來有一段故事。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該給太宰先生寫什么呢？

“太宰先生……”

我把這個每天心中默念無數遍的名字說出口后，喉嚨突然噎住，說不出話了。

“我能否再確認一次，只要提供收信人的名字，你們就能把信送到？”

“是的，只要保證姓名正確且為現用名，并提供收信人的位置線索，我們都能為您送達?！?/br>
“可以問一下是怎么做到的么？”

“抱歉，這涉及我們業務的秘密。大人不必擔憂，我們自有可靠的尋人辦法?！?/br>
“好?！?/br>
我猜想那可能是某種異能吧。

我垂下眼，把目光落到少女的機械手指上，有些忸捏地低聲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

我想象著棕發的俊秀青年接過信件時纏著繃帶的手和夾住信紙的白皙指尖，思念突然洶涌，一發不可收拾。

“很想、很想念……”

薇爾莉特在打字機的按鍵上靈活地啪啪打字，我知道她會為我組織更好更適合的措辭。

“您還活著嗎？”

話剛出口，我就知道這句太突兀了。我對薇爾莉特說：“抱歉，這句不要?！?/br>
薇爾莉特于是在打字機上重新放了一張紙。

“Mafia一切都好。中原先生沒遇到需要用‘污濁’的強敵。芥川還是那樣沒腦子，很暴力，卻打不過我。您離開后我分擔了一些您的工作，首領給我漲工資了。還有，我一直在關注著小銀的訓練……”

突然想到什么，我痛苦地敲了敲桌子：“對不起，請將這一段全部刪掉?！?/br>
太宰先生是叛逃??！不是辭職！

他都舍棄干部的身份離去了，還會想聽到港黑的這些消息嗎？

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想在給他的信里提到別人。

無論是芥川、小銀，還是中原中也。

薇爾莉特默默地再次取出一張白紙。

我的目光投向吧臺那邊。

“您許久沒到Lupin喝酒了?！?/br>
眼前似乎浮現了黑西裝黑外套的太宰和織田作之助談笑的場景，然后在坂口安吾的吐槽下，太宰雙手撐頰趴在臺面。

酒杯相碰的“?！甭?，那樣清脆悠揚。

……

“噗嗤”

回憶的氣泡無情幻滅。三人碰杯的場景倏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太宰治在一個簡單的外勤任務中突然失去聯絡，目前已經失蹤五日，確認叛逃港口Mafia?！?/br>
是啊，他叛逃了。

當然不可能再回到這個地方讓我像以前那樣一天天打卡圍觀他發呆了。

我頹然對面前的金發少女道：“對不起，這一句也不需要?！?/br>
這太廢話了。

“現在寫多少了？”

薇爾莉特的機械雙手從打字機上微微抬起，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br>
清冷的聲音說著清冷的一句話。

“……算了，太難寫了。要不今天就到這里吧，雇傭你的訂金我不會收回?！蔽译y過地吸了口牛奶，一口氣吸空了牛奶盒，酸澀道，“反正你們也找不到他的?！?/br>
“大人稍等?！?/br>
手腕被冰涼的觸感纏繞，是薇爾莉特用機械手拉住了我。

“不嘗試一下，怎么知道找不到呢？”

薇爾莉特海洋般的藍眸定定地看著我，平靜地道：“大人心中有濃烈的思念，這份情緒便可以傳達千言萬語?！?/br>
“好吧?！蔽疑钗豢跉?，“稍等，我去點一杯啤酒?！?/br>
老酒保把酒端上來，提醒道：“小先生，這種酒您最多三口就會醉?！?/br>
酒保很了解我。

我無奈道：“我知道?！?/br>
在薇爾莉特的注視下，我舉杯連喝了三口啤酒，酒味在口腔中彌散，苦得我直皺眉頭。

“重新開始吧?！蔽覍睜柪蛱卣f。

*

寫著寫著信，不知怎么我竟和薇爾莉特聊了起來。

我問：“你以前是軍人吧？”

薇爾莉特：“是的。您是如何得知的？”

我：“我曾和軍人交過手。你身上有和他們差不多的氣質?！?/br>
薇爾莉特：“您的觀察力很細致?！?/br>
我：“不過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是群亡命之徒，在戰場上失去了身份，為了死去而不斷找人戰斗，偏偏強得不像話，把我唯一的家人拖下了水?！?/br>
薇爾莉特：“很遺憾?！?/br>
我：“有個人的觀察力比我細致得多。他能看穿這個世界上的一切?！?/br>
薇爾莉特：“是那位太宰先生嗎？”

我：“你怎么知道的？”

薇爾莉特：“您只有說起他時才是那樣仰慕的口吻?！?/br>
“這樣啊?！蔽业淖硪夂蜏I意一起上涌，薇爾莉特的五官變得朦朦朧朧的，只有她胸前的寶石胸針閃著祖母綠的光芒。

“你有等待過一個人嗎，薇爾莉特？”

“是，有過?！?/br>
“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是?！?/br>
“你愛他嗎？”

“……愛?！?/br>
薇爾莉特低頭看了眼她藍綠的胸針。

很意外，這個和我同齡的少女也有這樣的經歷，也愛著一個遙遠的人。

“我深愛太宰先生，愛了好多年了?！?/br>
深藏于心的秘密，在對著這樣一個不知前因后果、臉上沒有表情的少女時忍不住地傾瀉出來。

“但他永遠都在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