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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示他不要再這么叫了他都不聽,堅稱禮不可廢,于沈西泠而言真是一樁歡喜的負累。 而正因為有了沈西泠和尚書臺的忙碌,齊嬰便越發得閑了,一時倒果真過上了晝寢垂釣、看書養花的悠哉日子,若非沈西泠如今終日奔波、總是不在他身邊,那一切就稱得上是完美無瑕了。 只是小齊大人也不是總能得閑的,總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勞心費神——譬如七月十九先帝自戕于華林園一事。 華林園乃前代所修筑的皇家宮苑,大梁南渡之后又經歷過幾次重修,建筑華美、園藝精巧,諸帝常宴集于此。 而如今,這里已是先帝和先皇后的幽禁之所。 園中有數座高樓,東有朝日樓、西有夕月樓,登樓之階需繞樓九轉才能登臨,外施珠簾,內設寶帳,謂之巧奪天工。 先帝后分住于二樓之內而東西相隔,而自退位之后他便不再見人,終日獨居于朝日樓內,因此即便是他的皇后傅容也許久未曾見到他了,其尸首在次日才被送飯的宮人發現,說來也令人唏噓。 齊嬰趕到華林園時韓非池已經先到了,廷尉的人將朝日樓整個封了起來,不允許任何閑雜人等出入,華美的皇家林園因而顯出了幾分肅殺之氣,伴著夕月樓那邊傳來的陣陣哭聲,顯得尤其陰厲。 朝日樓外跪滿了宮人,已經都被廷尉問過話了,他們都很害怕,見到太傅來了之后越發惶恐,匍匐在地上不停叩拜,如同謁見君主一樣虔敬。 齊嬰沒有心思理會他們,只徑直往朝日樓大門而去,韓非池見到他來了立刻也迎了上來。 七月酷暑,韓非池也是一頭的汗,他在齊嬰身側低聲說:“人是自縊而亡,沒留下任何話或者書信,死前也沒見過人?!?/br> 齊嬰眉頭皺得很緊,問:“他怎會突然生出此念?” 韓非池同樣困惑,只搖頭稱不知,齊嬰氣息更沉,令韓非池也有些惶恐,低頭言道:“對不起二哥……是我無能?!?/br> 齊嬰沒有答話,望著高高的朝日樓沉默良久,隨后韓非池才聽見了他一聲嘆息。 “讓廷尉的人都撤走吧,”他說,“我獨自上去看看?!?/br> 韓非池垂首答“是”,很快便命手下人都離開了,他躬身目送齊嬰登樓,在眾人所未見時,眼中卻有些詭異的亮光。 說起來,朝日樓其實并非最宜人的居所,它畢竟有些太高了,屋舍反而并不很寬敞,遠不如臨春、結綺、望仙三閣來得宜居,然而當初蕭子桁移居華林園時卻堅持一定要住在朝日樓,想來也正是因為它高,居于其上可將整個園林收入眼底,總能讓人有種居高臨下、掌握全局的快感,而這始終都是他所癡迷的。 齊嬰獨自沉默著登樓,一步一步由低至高,每上一階眼前之景便愈加開闊,同樣,身處高處的孤獨之感也會更加強烈——也許他最終也不能明白,為何蕭子桁會如此執著于登臨絕頂吧。 他終于走到了朝日樓的頂端。 這里風景獨好,門外秀麗江山近在眼前,金碧輝煌的建康城仍是太平盛世般的繁華光景,而門內……卻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首。 齊嬰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隨后緩步踏入門里。 華美的朝日樓內已經一片混亂,綾羅錦被皺巴巴地團成了一團,許多殘羹冷炙都堆在一起,時日久了散發著陣陣惡臭,地上也處處臟污,顯然是久未打理的模樣。 蕭子桁自從退位之后就閉門不再見人,甚至也不許仆役近身,宮中因此早有傳聞,說先帝在淆山之亂后已經瘋了,在朝日樓中茍且偷生,活得跟牲畜一樣可憐——今日一見,才知傳聞不虛。 此時房中的梁上懸著長長的白綾,而他的尸體已經被廷尉的人放了下來,蒙著一塊白布躺在地上,和那些殘羹冷炙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凄清。齊嬰走過去,彎下腰緩緩地將那塊為帝王裹尸的白布掀開,露出了蕭子桁的遺容。 他仍睜著眼,死死地睜著,仿佛死不瞑目,又仿佛即便死了也要看著這個世界、看那些仍活著的人最后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的頭發已經結成一綹一綹,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飯菜湯汁滴落的痕跡,房中并不是沒有簇新的衣服給他更換,但他或許是自己不愿換下身上的龍袍,仍執意穿著它到最后一刻。 ……早已瘋魔。 齊嬰注視了他一會兒,看著他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微微有些出了神,而實則他心中是一片空白、既不恐懼又不悲傷。他畢竟已經過了觸景生情、看見什么都要傷情一番的年紀了,何況他見過的生死太多太多,早就已經麻木了。 只是眼前這個人和其他因他而死的人畢竟不同——他原本是不必死的,本可以安安穩穩、富貴平安地度過一生。 可最后……還是鬧成了這樣。 齊嬰有些嘆息,他起了身,轉到窗邊看向了窗外,盛夏之時華林園內繁花似錦,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滿眼的綠意看似能驅散人心中的陰郁,令齊嬰恍然想起了風荷苑中漂亮的花木。 這時他忽而聽見身后有人叫他。 “敬臣?!?/br> 他回過了頭,卻看見了少年時的蕭子桁。 他正在喝酒。 少年時的四殿下放浪形骸,常衣衫不整醉至酩酊,一雙桃花眼透著風流氣,那時候在他們幾個好友之中,其實只有他最有傳聞中江左名士的風采。 他正在對他舉杯,似乎在邀他共飲,齊嬰向他走近了一步,恍惚間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時。 他們都還不曾大權在握,彼此都還將對方當成真心的友人。 齊嬰向蕭子桁走過去,在他身邊不遠處坐下,說:“殿下莫貪杯,陛下說晚些時候要殿下去御書房答策問,可不能喝醉?!?/br> 蕭子桁大笑,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我才不去,策問誰愛答誰便答去,我寧做酒中的仙人,是不理這些凡塵俗事的?!?/br> 齊嬰有些無奈,搖了搖頭。 蕭子桁仰頭痛飲,大聲說了一句“痛快”,又對齊嬰擠眉弄眼地笑道:“你方才見到子榆沒有?她前幾日不是被母后捉去學琴了么,連著幾日沒見到你,便在自己殿中鬧得不消停,今日還跟我說要來給你送糕吃,問我你喜歡什么糕呢——我說你不喜甜,她還不信,唉?!?/br> 他挖苦了meimei兩句,自己先笑了起來,齊嬰則眉頭皺著,說:“殿下慎言,公主清譽為重?!?/br> 蕭子桁“嗤”了一聲,有些不屑,說:“女兒家的清譽豈是他人能給保住的?還不是要靠她自己,起碼不能一見到你就恨不得搖尾巴才好?!?/br> 他又說了幾句嘴,譏諷起自家meimei真是毫不留情,齊嬰不便議論未嫁的公主,自然是保持沉默。 蕭子桁又喝了兩口酒,這時壞話說得差不多了,他也正色起來,湊近齊嬰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