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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能建功立業,也能一生平安喜樂,這樣就很好,至于他的未來,有自己和長兄來照顧,總不會過得差了。 然而其實齊嬰自知并沒有把弟弟照顧好,譬如當年那場春闈。他知道齊樂憑自己的才學是可以入二甲的,只是當時自己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舉賢避親黜落了他,讓他受了很多委屈。 然而就算是這么大的事,齊樂也只生了一陣的氣,齊嬰知道弟弟沒有變,還和幼時一樣達觀開朗,這令他很欣慰,同時也很歉疚。 他本想之后再補償他,可惜事不由人,齊家忽而一朝傾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官場由他們的福地變成了泥潭,所有的叔伯子侄都紛紛被貶黜受難,牽連無數。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齊樂長大了。 家族大難令他心性大變,再不像孩提時那樣無憂無慮,他在所有人都向外跑的時候跑到了自己身邊,并告訴他:二哥……我想幫你。 只這么一句就令齊嬰深為動容。 他心中很欣慰,覺得弟弟終于長大了,可五年前的局勢實在太過艱難,即便是齊嬰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活下來,自然更不會容許自己單純的幼弟也淌這個渾水。因此彼時他故作冷淡地拒絕他入仕,以為時日一長他自然會懂得放棄,就像小時候一樣——他畢竟不是有長性的孩子,碰到困難的文章沒多久就會放棄不讀了,齊嬰以為這一次他也會這樣。 可沒想到偏偏這一次他堅持到了底。 他獨自應考、獨自入仕,獨自從九品做起,獨自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他是齊家的人,鼎盛之門陡然衰落,這等門庭的后人在官場之中怎會過得輕松?齊嬰知道齊樂受了很多折辱,太常寺的長官也給他下過許多絆子,可齊樂從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更沒有祈求過自己的幫助。 他再也不像小時候一樣了,再也不會哭著對他說“二哥幫幫我”。 他已經學會了獨自承擔一切。 他是如此的懂事、如此的成熟,可齊嬰其實寧愿他還像幼時一樣什么都不懂,這樣他此時此刻就可以留在家中和父親母親在一起,而不是被人挾持著站在生與死的懸崖之畔。 敬康…… 月色迷蒙,淆山遼闊。 山崖之上的齊樂也正在越來越艱難的呼吸中注視著自己的二哥。 他看到了那時二哥看著自己的神情,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那時自己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惹上一些麻煩,要么被先生打、要么被父親訓,每當這時他去向二哥求助,二哥便總是會這樣看他——有一點為難,有一點無奈,但更多的是袒護、是關切。 而此時他眼中最濃的則是心痛。 齊樂覺得呼吸越發困難起來,自己身后的傅卓似乎還在大聲地喊著什么,想來是什么威脅的話吧,他已經耳鳴到有些聽不清了。 可他的視線和思緒依然很清楚。 甚至他的心,也從未如此刻一樣清明。 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過往。 二哥深夜坐在燈下幫他改文章的樣子,二哥在父親要打他手板時護著他的樣子,二哥在春闈后被父親罰跪在祠堂那夜的樣子,大哥和三哥出事后二哥從廷尉法獄中趕回家的樣子,二哥佯作冷漠地拒絕他入仕的樣子…… 還有很多。 那么那么多。 尤其他還想起一樁趣事,那時他小時候,他和三哥調皮些,有一回上樹去抓知了。上樹的時候快活極了,也不知怎么蹭蹭的就上去了,可下來的時候卻發現那樹原來那么高,以至于他們都害怕得不敢往下跳。 他們哭、他們叫,可四周卻鮮少有人經過,過了好一陣才有幾個仆從發現了他們,二哥也匆匆趕來了。 當時他看著他們兩個的神情很是無奈,可他沒有訓斥他們,只是叫他們往下跳、又安排了兩個小廝在樹下接著他們。 他們那時候怕極了,都哇哇地大哭,齊樂還記得自己那時候一邊抹眼淚一邊對二哥說:“二哥……我害怕?!?/br>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明明家中的小廝們都已經過來了,他們接著自己也一定很穩妥,可他就是很害怕,總覺得要二哥接才會安心。 仆役們都跟著勸,讓他和三哥跳吧,說樹下的小廝一定會接住他們、不會讓他們傷著的。而二哥卻沒有這么做,他很遷就他們,走到樹下對他們張開手,說:“跳吧,二哥接著?!?/br> 后來他們真的跳了,二哥真的接了,他們都平安無事,只是后來不可避免地挨了父親一頓板子,同時也是過了很久他和三哥才知道,二哥的手臂在那一回受了傷,傷筋動骨,過了很久才康復如初。 二哥…… 我一直是個很沒用的人,即便我真的很努力了,可還是無法幫上你,就像在朝堂上你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而我所擁有的僅僅只是一個角落一樣——我們就是如此的相差懸殊。 可是我知道,你從來沒有責怪過我,即便我是這么的沒用、甚至曾經為了無關的人事而怨怪你,你也一直沒有生我的氣。 二哥,對不起。 我真的很沒用,甚至現在,我還成為了別人拿來威脅你的工具。 可是二哥你信我,敬康已經長大了,現在我還是在樹上,但我不想讓你接我了——是我自己非要爬樹的,那么,就應該由我自己承擔所有的后果。 我知道應該怎么做了。 我沒有什么怨言,只是還有幾句話想留下。 我走之后,請二哥代我照顧我的生母,還有寧蘭,以及我和寧蘭的孩兒……她們都是可憐的人,我本該照顧她們的,只是往后沒有機會了。 還有三哥……他真的做錯了很多事,可是他已經知道錯了,倘若可以,二哥能不能抽些工夫勸勸他?這些年他把自己鎖起來了,誰也走不近他,我也不行,他心中很在意二哥,我想若是二哥親自勸他,興許他就會慢慢好起來。 還有……還有…… 還有最后一句。 二哥,對不起。 但我這一生最走運的事情……就是成為你的弟弟。 山崖高峻。 夏風驟寒。 那是誰的身影如此決絕,墜進了無底的深淵? 所有人都在驚呼。 所有人都在吵鬧。 這神圣清凈的淆山喧嘩如同市井的勾欄瓦舍,又血腥如同深淵地獄。 而那座金碧輝煌的殿閣之內卻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就像蕭亦昭的眼睛一樣死寂。 他看見了一切。 他看見尊貴的父皇滿面血淚、被低賤的士兵扣在地上。 他看見左相的弟弟拉著自己母后的兄長一同墜下了懸崖。 他看見無數的士兵終于打開了他和母后所藏身的這座殿閣的大門,并抓走了母親。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