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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早已偏離了村落城鎮。走了一天,暮色將至。此時艷麗的晚霞將天幕渲染得絢爛奪目,橙的、紅的、金的、粉的,層層疊疊的晚霞也倒映在河水中,將這條連楊柳樹也沒有的小河妝點地分外美麗。孟祁安走到河邊,捧起手接了水喝了幾口,又撩起水胡亂洗了洗臉。河水中的人頭發微亂,幾縷發絲濕噠噠的黏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他靜靜地看著水中的自己,輕輕觸碰著自己的眼睛:“阿姐……”現在他只能從自己的臉上,去尋阿姐的影子了。10、水妖吟唱阿姐額間天生一團小小的金紅色火焰,剛到孟氏時,那些人就說阿姐像極了趙家那個蠱惑人心的妖女。縱然她說話總是溫溫軟軟,性子也無比柔和,可總有人說,阿姐看著就張狂無比,自帶一股說不清的威儀。寄人籬下,卻狂妄無比。當一個人那么說了,就有越來越多的人討厭他們。jiejie不被喜歡,他也是從稱呼到遭遇,都收到了數不清的羞辱。說他男生女相、過于女氣的還算客氣,直接動手扒他衣服想要羞辱他的也不在少數。于是孟祁安被打的鼻青臉腫也不怕,反正他的牙印也留在了那幾個頑童身上。水中的倒影在他眼中不斷變化。他看到自己被推到在地上,手腳流血;看到阿姐用瘦弱的手臂將自己護在懷中,大雨傾盆;看到天驕之戰時阿姐第一次穿上漂亮的新裙子,轉著圈問他好不好看;看到愛慕阿姐的人抱著數不清的禮物來尋她,她紅著臉跑開了;看到阿姐坐在窗前,撥弄著那盆澤蜀府特有的甘松香花……“小錢,你回來啦?!彼穆曇裟菢尤?,那樣暖,就像冬日火爐上熱著的糖水,讓他光是想到,都忍不住心里生出蜜來。孟祁安盯著水面不自覺笑了起來,這雙眼睛笑起來,果然和阿姐一模一樣。他笑著笑著,心里泛起了酸澀,只得嘆了口氣,四仰八叉躺在河邊草地。“妖女啊……妖女……”母親是妖女,jiejie是小妖女。jiejie的妖女之名來自額間不尋常的火焰紋,而母親的妖女之名則來自蠱惑了留鳳孟家身份尊貴的小公子孟新遠。母親姓趙名歡,字秦艽,聽那些仆從們說,母親來自一個沒落的小家族,在無涯外圍遭逢危險時,恰巧遇上了父親。隨后便是俗不可耐的英雄救美,父親為了母親在孟氏大鬧了一場,最終抱得美人歸。可父母當初為何離開孟家,這個母親并沒有告訴他。甚至她死前都還拽著jiejie知樂的手,讓她不要回留鳳。是受人欺負?還是在躲避著什么?孟祁安當然不知道。姐弟二人相依為命漂泊了半載,險些餓死街頭,最后卻神奇般的被孟家的人撿了回去。命有定數,是福是禍又怎能說得清呢。對父親孟新遠,他知道的更少。父親去的早,孟祁安只在年幼的時候聽母親說過寥寥幾句關于父親的故事。母親說他‘金貴卻不驕矜,是個將行俠仗義刻在骨血里的好人’。想到這里,孟祁安騰地從地上爬起湊到水邊,將領子往下扯了扯,歪著脖子看水中的倒影。只見修長的脖子上臥著一道黑色的鞭痕,從脖頸處開始,延伸到胸膛。這身衣服之下,類似的傷痕還有很多。行俠仗義,除魔衛道……正是母親寥寥幾句話,讓少年人的世界只有天真的正義。雖然他不記得父親是什么模樣,至少想要成為父親一樣的人。然后呢?然后滿腔熱血和天真換來了滿身傷痕,而他竟還想抱著天真茍延殘喘。夕陽悄悄藏到了樹林之后,眨眼間便溜得無影無蹤。夜色將至。孟祁安隨便選了一顆樹跳上去,靠著樹干發呆。呆了好一會兒,他從懷里掏出已經擦得干干凈凈的玉佩。褪去泥灰的玉佩通體是潤澤的淡綠色,周邊刻著的黑色符文,隱隱看著像一團雷火?;鹧嬷虚g則是三個蒼勁有力的小字:莊南海。“莊南?!泵掀畎侧哉Z:“你要是沒死就好了?!?/br>他閉上眼睛。‘沒死的話,告訴我,我該怎么走下去?!?/br>白日的灼熱氣退去,月亮慢悠悠的從夜幕上升起,將寂靜的野外鍍上一層柔和的白。山林間藏匿了一整天的動物們悉悉索索地從林間鉆了出來,先是幾頭漂亮的鹿,而后是趁著夜色盤旋的飛鳥群,松鼠、山貓,一個接一個在夜色中活動了起來。有的帶著警惕來河邊喝水,有的上躥下跳尋找食物。孟祁安自知沒辦法靈活調動體內靈氣,趁著天沒黑,早早就躲到了樹上,避開了晚間的動物聚會。雖此處離村落并不算遠,不太可能有大型rou食動物,可躺在草地上睡覺總沒有樹上來的省心。[阿郎,阿郎。][贈你飴糖。][披紅裳做你新嫁娘……]忽而,不知從何傳來一道嬌嫩的嗓音,帶著初夏沒有的清冽漫了上來。這一段小調是澤蜀府特有的山城小調,調子簡單又上耳,他以前來澤蜀的時候聽女孩們唱過。而此刻唱歌的女子嗓音像是裹著蜜糖一般甜,卻沒那么膩,輕輕軟軟,撩人心弦,算得上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這段小調。孟祁安渾身繃緊,警惕打量著四周。這荒山野嶺的,哪里來的女人唱歌?[阿郎,阿郎。][白發蒼蒼。][撫袖為你紅袖添香……]歌聲柔柔的,像絲線,像密網;又帶著哀傷,nongnong的,稠稠的,似是要從哀傷里滴出淚來。孟祁安恍惚之中聽到了一聲嘆息,是女子的嘆息。這聲嘆息仿佛是活的,帶著微微的濕意鉆進了他的耳朵里,而后慢慢的,浸入他的靈魂。[阿郎……阿郎......]山城小調慢慢的變成了呼喚,她的聲音那樣綿長,那樣深情。浸入靈魂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虛軟著他的身體,模糊著他的意識……[阿郎,到我這里來啊……阿郎……]孟祁安無意識地扭過腦袋,看著月色下平靜無波的水面。密網一般的音律將他緊緊裹住。曼妙的歌聲像一層看不見的水膜一般將他裹住,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靜靜的看著那片愈加深邃的水域。先是腦袋,然后就是腳,孟祁安本靠在樹上,身體隨著音律移動,咚的一聲便從樹上栽了下來。疼痛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他和一個牽線木偶一般,動作緩慢且生澀,一步一步邁向河岸。“撲通!”他跌入河中,連驚呼聲都沒有。咕嚕?!贿B串的氣泡從他口中往上竄,空氣逐漸消失,令人窒息的水將他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