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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謝蘭生對王先進笑:“好的,謝謝老師?!?/br>兩人聊了好一陣子,謝蘭生才告辭離開。北京電影學校外面這條小路他很熟悉,有三株桃樹,還有三棵石榴樹。石榴花正盡情怒放,今年在第一次抽枝。謝蘭生靜立在樹前。自己沒有人要,劇本也沒有人要。石榴花上落滿北京剛剛才停了的雨水,本就明艷的花瓣更加明艷,捉人眼球。雨水像被吸住一般,牢牢扒著,一動不動。謝蘭生手抹過花瓣,雨水撲簌簌地掉下來。他的眼神沒有焦點,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在路口,謝蘭生遇到了兩個同班同學。一個是張世杰,一個是王中敏。張世杰是一個胖子,王中敏則十分瘦弱。兩人天天待在一起,是謝蘭生的好朋友。他們兩個也在學?;斡谱阕憔艂€月了,一開始總結伴看片,現在卻是懶得去了,就謝蘭生還在學校進進出出看內參片——電影學院有觀摩課,星期二放外國電影星期三放中國電影,周邊國企事業單位也會放映內部電影,他們學校美術系的學弟學妹會畫影票,跟真票一模一樣,他每回都能混進去。“無業游民!”張世杰王中敏二人高聲叫道,“老謝老謝!”謝蘭生:“喲,張胖子,還真巧了?!?/br>張世杰王中敏:“又來打聽畢業分配?”“對,”謝蘭生點頭承認,“你們兩個也是嗎?”“呵呵呵呵,都沒信兒?!睆埵澜苌焓謹堊≈x蘭生一邊肩膀,“走走走,喝酒去!”謝蘭生性格好,人緣也好,誰都喜歡跟他喝酒。謝蘭生說:“行啊,我請,去吃爆肚!”餐館距離學校不遠,破破爛爛埋埋汰汰,異常擁擠。塑料小凳搖搖晃晃,木頭桌子油跡斑斑。三人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聊一邊瘋,期間自然聊到未來。張世杰王中敏說:“我們想開廣告公司,拍廣告片兒?,F在這個很吃香的,我們先出去掙夠錢,再回來拍電影。你呢?要不要一起干?”謝蘭生搖搖頭:“我還是想做電影?!痹谥x蘭生看來,一個人若熱愛電影就不應該離開電影。這是畢生的事業,他需要一直努力、進步,不能被打斷,不能被耽擱,他沒有時間先去掙錢。“好吧,”張世杰王中敏問,“那這幾個月在干什么?”謝蘭生一提到電影就會變得非常多話:“我在推銷劇本,叫作,講一個女人,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婚后6年先后生下三個女兒……這段時間跑了長影、上影、北影還有八一,都不要?!?/br>張世杰王中敏:“哎喲我的蘭生祖宗,這個東西拍不了的?!?/br>“我真希望拍出來啊?!敝x蘭生灌一口啤酒,頸間喉結上下一滾,“想著萬一有人要呢?!?/br>“喏,你也知道,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沒人要吧?”謝蘭生不說話,打了一個酒嗝。隔了半晌,他才說:“反正,一共就16家制片廠,都走一遍唄?!?/br>“哈哈,隨便,想試就試?!睆埵澜芡踔忻粢彩菐卓谄【?,“我看你啊,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到了黃河也不想死?!逼孔永锏淖詈笠坏螡L入咽喉,又苦又澀,謝蘭生“哐”一聲把它撂在桌上,用瓶子底吱嘎吱嘎地磨堅硬的玻璃板,好像那是堅不可摧的一道屏障,“無論如何都想拍了?!彼墓适?,他的人物,他的畫面,他想拍出來。那些事、那些人,無數次地在腦海中徜徉、飛翔,鮮活鮮活的生命力呼之欲出。只要想想血便沸騰。“……朋友,你怎么拍?!?/br>在過去的40幾年拍電影都需要廠標。擁有廠標才意味著擁有攝制電影的權利,而廠標,只屬于16家國營電影制片廠。其中北影上影長影八一四家早已分地而治,珠江、廣西、瀟湘等等規模較小。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民營企業、私營企業、個體可以攝制電影。謝蘭生想想,壓低聲音,問張世杰和王中敏:“哎,你們知道……攝影班的孫鳳毛么?”張世杰和王中敏道:“好像聽過?!?/br>“據說他在自己拍呢。沒工作,也閑出毛了?!?/br>“?????”謝蘭生又繼續解釋:“自籌資金,自尋設備……我在琢磨,實在不行,我也可以——”“謝!蘭!生!”張世杰王中敏簡直又驚又怒,“你瘋!球!了?。?!”“……”張世杰用粗胖手指哐哐哐哐地戳桌面上的那塊大玻璃板:“你發癲了!這叫地!下!電!影?。?!沒有廠標?。?!孫鳳毛有病,你也有???!”謝蘭生也震了一下。地下電影,好可怕的四個字啊。然而,也不知是鮮紅鮮紅正在怒放的石榴花給刺激的,還是剛剛又苦又澀喝著劣質的酒精給刺激的,抑或二者都有,謝蘭生的倔勁上來,故意擰歪著,眨眨單眼,抖機靈,說,“地下就地下唄。我拍出來,誰能知道?”他挺崇拜孫鳳毛的。大排檔里,錄音機又在播放美國鄉村的音樂了。建交以后,因為蘇聯這個“共同敵人”中美兩國蜜里調油,大家可以聽到這些新鮮的歌兒了。謝蘭生很清楚,“自己拍片”已超越了1990年的自由,然而,在這中西文化初碰撞的懵懂年月,孫鳳毛的這種背叛,讓謝蘭生感到心驚rou跳卻又心馳神往。王中敏也呆呆地看:“你瘋球了……你真的瘋球了……”“……”真的是喝高了,說話做事十分隨性。謝蘭生用右手反手握住啤酒細長的瓶頸,抄起來,一個用力,“哐”地一聲將它砸碎在地面上。剎那之間玻璃崩濺,那一片一片小小的、薄薄的、在陽光下綠瑩瑩的、并且有點兒剔透的碎片好像玉石一般。他砸了瓶子,此時也是微微一愣。他兩只手按著膝蓋,看著面前滿地狼藉,還是說了剛想說的:“我不管,我就拍。嘿,非拍!”別說,這動作還挺有電影感。張世杰王中敏:“……”他們知道謝蘭生是真的有點在發瘋了。謝蘭生借著酒勁,越想越對。這是他的個人情感。總有一些東西值得承擔風險甚至付出一切。那邊,張世杰王中敏還在苦苦勸說,模仿譯制片腔,試圖緩和氣氛:“嗨,我的老伙計,咱們老師說,這兩個月就能分配制片廠了,到時就有工作,不用這么作死,???乖?!?/br>謝蘭生沒說話。對有些人來說,攝制電影只是一個養家糊口的差事。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并非如此。他想講故事,不是為了養家糊口,而是為了被打動時從眼角處悄然落下的那滴淚。作者有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