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誤會，”許之枔很平靜，“我一直都這個態度?，F在出去吧，留下來等也可以，現在就走更好?！?/br>
靜默，然后是一道摔門聲。

付羅迦屏息凝神。

許之枔可能還在看他，也可能在看其他地方。耳朵上的手移開了，他不知道搭在什么地方的左手袖口突然被輕輕拈起。

他繃緊肌rou，幾根手指不著痕跡地壓住袖口。許之枔漸漸加大力氣，一個拉一個扯互相角力，到后來竟然陷入了一場尷尬的僵局。

是許之枔首先松開了手。

“醒啦？”若無其事的語氣?！梆I不餓？”

這時候再不睜眼就是一場滑稽戲了。他坐起來，許之枔遞了杯水過來。

他還在這間臺球室里。只是之前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絮語的人群不見了，日光燈被打開，原有的混沌氣氛被驅逐得干干凈凈。

角落里有幾個空了的啤酒箱，跟他面前散落的一打空易拉罐有著同樣的品牌標識。

許之枔俯下身把它們撿起來。

“……你在這里坐了多久？”他撣了撣胸口上的煙灰，視線飛到對面墻上老舊的掛歷上。

“不算很久吧。之前這里坐的可不是我?！?/br>
許之枔用的是調侃的語氣。

他看著掛歷上的紅艷的牡丹，“我有點印象……他說他是——鎮小的美術老師？”

“啊，我知道他。他有個年紀跟我們差不多大小的兒子?！痹S之枔笑笑?！安恢顾粋€，這下邊可是有五六個易拉罐呢?！?/br>
“對……而且他好像不抽煙?！彼櫰鹈??！俺闊煹哪莻€染了頭發?！?/br>
“是劉冰吧。本來在外面做生意，查出了病才回來的?！?/br>
“還有個……穿裙子的。長發，高跟鞋?！?/br>
“張勇。跟他妹一起住，看上了他妹夫。你睡著了以后就是他打電話給我的——他以為你是喝醉了?！?/br>
“這樣啊?！彼]上眼佯作回憶狀?！啊孟袷沁@么些人?！?/br>
“你們說了什么嗎？”

“他們跟我……說起你。很多——”詢問他和許之枔的關系，揣測兩個人的角色，以及一些露骨的自我推銷。

“你覺得他們怎么樣？”

他又一次睜眼?！皭盒?。下作。變態?！?/br>
“我呢？”

他覺得這可能是很多天來他第一次看著許之枔的眼睛?！啊阍谒麄儺斨?？”

“是啊?！?/br>
茫然像裹尸布一樣包裹住他。

“算了算了——”許之枔伸過手來替他擦淚，動作已經頗為熟練?！拔揖褪怯悬c生氣，你說你要先回家結果卻一個人到這邊來了——”

“……我一個人?！彼^。

“對，你一個人。怎么了？”

“沒什么?！?/br>
“為什么突然想到要來這里？”

他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把臉?！袄铞胃艺f——”

許之枔抓住了那只手。他意識到什么，立刻掙扎起來，但許之枔動作更快。

“劃傷而已——”

袖子被一點點褪上去，他在許之枔還沒來得及說出什么的時候湊過去吻住他，把自己口腔里煙酒殘余下來的味道十分不講道理地渡了過去。

門打開了。

他把手伸進許之枔嶄新校服T恤的下擺里，調整了角度?，F在牡丹花應該在許之枔的視野里了，他則能與門口站著的人對視。

門又被摔上。

第66章第66章

一開一關間隔太短，門邊維|尼形狀的電子迎賓器忙不迭喊著“歡迎光臨”——他剛進來還被那玩意兒嚇了好大一跳，抬眼時仿佛看到了一張歷經多重曝光的巨幅底片。

天花板之下、四壁之內、煙霧之中，肢體、話語、目光在有限的空間內瘋狂重疊。

他很快也被納入其中。

——“臺球，要不要來一局？”

——“生面孔啊，誰給介紹的？”

——“你不認識？群里以前傳過他照片啊，我不信你沒存?！?/br>
——“哦哦哦，是那個那個——哎，別說我還真沒存，那誰不是讓人撤回了嘛，口氣還挺兇?！?/br>
——“許之枔的那個？所以也是一中的學生？”

——“現在的小孩倒是越來越早熟了?！?/br>
——“一代一代的，總是要換血嘛。人家是□□點的太陽——喲可以啊，這技術?！?/br>
其實他手抖得連桿都架不穩。

黑八落袋時只發出了一道極輕微的擦碰聲，像是墻皮剝落的響動。他扶著球臺邊直起身，朝剛剛遞巧粉給他的人說謝謝。

耳垂被人捏了捏，他偏頭躲開，然后被攬住拉到一個破敗的吧臺前邊，手里還多出了一根煙。他沉默半晌，又說了句謝謝。

這里這么多人，你謝的是誰？

都謝。

他們就笑。

他還記得吧臺上有好幾個打火機，便利店收銀臺邊擺著的那種，有各種顏色。紅色的那個比較與眾不同，噴嘴處銀色的金屬殼上有一層焦亮的黑色。

有人把它拿起來。

“來，哥哥給你點火啊。先坐坐吧？”

“拿瓶酒——白的就算了，人家是學生?！?/br>
“是不是說他就是許之枔喜歡的那個？許之枔沒來他倒是來了，兩個人是鬧矛盾了？”

“跟他們年齡差不多的有好幾個吧，你確定是他？”

“不然是誰，住樓上的那個？他倒是想呢?！?/br>
“鑫鑫不是都已經找到了一個嘛，你們別老是笑人家?！?/br>
“你覺得他是成天跟著許之枔瞎晃的時候多還是陪他男朋友的時候多？”

“來來來小朋友，咱們單獨聊聊——”

“哎唷你誰啊，你怎么就能單獨跟人聊??？”

“排個隊，一個一個來嘛——”

他轉過頭。

“你看誰呢？誰在那邊？”

“……沒什么?！彼看味歼@么回答，手里的易拉罐凹陷下去半邊?！袄^續吧?！?/br>
“哎剛剛說哪兒了？對了——跟許之枔玩在一起挺郁悶的吧？他喜歡吊著別人。條件好，有資本嘛。我就這么一說啊，你自己掂量掂量——我看人從來很準。就像你，我一看就知道，咱們是一路的；但我到現在還是懷疑許之枔壓根就不喜歡男的，就是獵奇，砸錢陪我們大家玩玩，豐富豐富那什么什么體驗。其實他看不起我們。弟弟呀，世上什么人都有，你還年輕，不懂，見得多了就知道了?！?/br>
——他憑什么花那么多時間在你身上？他憑什么追著你來回折騰？他憑什么忍受你一聲不吭不聞不問？

他低下頭撓手腕上發癢的傷口。疤破了。碎花雪紡裙窸窣作響，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被掐住了脖子。

一小簇火從手掌中間騰起，把五指映得慘白。

底片的邊緣開始冒煙。

“付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