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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這一刻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意,撼動識海里的婆娑心海瑟瑟戰栗,每一棵玄冥木都低伏下來,上面懸掛的人面都闔目閉嘴,半點聲氣不敢吭。“我舍不得?!蹦簹埪曃⑽⒁恍?,“不過,天命終有盡時,咱們總會走到頭的,早一點認清這個真相,分別那天的不舍就會少些?!?/br>琴遺音冷笑:“你以為到了下一世,我就會放過你?”他想起了非天尊的話,這只妖狐口口聲聲說著愛他,他卻不能將其引入歧途,不能把那張失去冷靜的臉高掛在玄冥木上,這些年的交鋒來往把心魔的這點興趣徹底點燃成執念,哪怕化為死灰,終究也會復燃。“你不會,但是……我沒有來生,由不得你?!蹦簹埪曂顺鏊蹉Q制的懷抱,解開衣衫露出從右邊臂膀蔓延到胸膛的白虎法印,在月華下有流光竄過,仿佛那只虎活了過來,隨時擇人欲噬。在他接掌白虎印不久后,琴遺音就見過這法印,可那時它還只有巴掌大,盤踞在暮殘聲臂膀上的位置,現在卻幾乎要爬過對方半個胸腹和背脊,仿佛它正在侵蝕這具身體。“西方白虎命主殺伐,兇兵傷人亦傷己,更不容敗者留存世上,其主人每次落敗都會被它汲取部分魂骨精髓,死后魂入白虎天誅域,可這世上哪有常勝不???”暮殘聲單手按住虎頭位置,“我用它鎮住西絕,也鎮住我所有的怯懦后路,百年里歷經廝殺無數,縱是殺身亦成仁。你說……我還能活多少年?我們還能糾纏多久?琴遺音,你告訴我?!?/br>他今晚著實是醉了酒,把壓在心頭的事情一股腦吐了個干凈,而琴遺音一言不發,目光死死落在那白虎法印上。酒意隨著心情起伏,伴夜風一起刮了上來,半晌后暮殘聲冷靜下來,披起衣衫準備離開,冷不丁被人抓住手臂,用力摜在了地上。(十三)琴遺音伏在他身上,雙手壓住他的手腕,滿頭黑發順著動作幅度披散下來,那雙詭異眸子里浮現一抹幽冷的暗光。“放棄白虎印?!彼蛔忠活D地道,“你放棄它,我跟你去天凈沙?!?/br>暮殘聲凝望他很久,心口好像被螞蟻嚙噬一樣又疼又癢,終是搖頭,輕聲道:“晚了?!?/br>琴遺音沒有再說話,暮殘聲推開他準備站起來,眼前忽然一黑,漫天飛花次第凋零,如水月華也逐漸消散。“我準你走了嗎?”琴遺音本身就像一曲泠泠琴音,無時無刻不在撩撥心弦,當他有意要去親近一個人時,哪怕明知畫皮之下有蛇蝎心腸,終是無人能決絕抵抗。他在世上輾轉紅塵千百年,不死不滅不沾因緣,除了幾番逢場作戲,再沒有誰能在曲終人散后留住他半分眷戀。因此,七弦琴上業障叢生,婆娑幻境內的玄冥木生長得遮天蔽日,琴遺音肆意玩弄著眾生的感情和欲望,哪怕遇到了硬茬子也不覺惱怒,只當了難得的珍寶要好生對付,最后那些頑固的靈魂也往往化作掌中一團軟泥,落在了玄冥木的根系上。只有這一回,暮殘聲愛他是真,與他為敵也是真,琴遺音用盡渾身解數,耗費百年光陰,沒能把這妖狐引入魔道,沒能讓他心生三毒執妄,甚至沒能讓他打破原則界限。他就像一個動心克己的苦行者,會為盛世傾慕,卻不因繁華折腰,在某些方面固執得讓琴遺音都覺得煩躁。暮殘聲今夜攜殺機而來,琴遺音明知如此仍是赴約,未嘗沒有抱著結果他的心思,可是剛才挑起驚弦的剎那,他又遲疑了。獵物雖然要在最肥美的時候宰殺,可它一旦威脅到了捕獵人,就該被當機立斷地斬首。琴遺音在這方面從不猶豫,可他現在抱著暮殘聲,眼眸暗沉如烏云遮月,玄冥木在身周拔地而起,人面如花朵般沉甸甸地壓下來,環繞在他們四面,乍看如置身各色臉譜的包圍圈里。“我真想殺了你……”他用唇齒磨蹭一縷白發,“喝干你的血,把你連皮帶骨,一口口地吃下去,只留一張完好的臉皮掛在玄冥木上,入夜我在樹下小憩,抬頭就能看你對我笑。誰也不能覬覦,誰都不可觸碰,你的世界存在于我一念之間,不必什么今生來世,我若得到你,就永遠不會失去?!?/br>這話說得溫柔繾綣,卻令人毛骨悚然。琴遺音的神情溫文真摯,好似一個坦蕩君子,眸中兩點銀白卻似寒星,冰冷而銳利。暮殘聲被他按在身下,只能抬頭看著他。“大狐貍……”琴遺音最喜歡這樣叫他,無論當時是戲謔或正經,短短三個字在舌尖淬了有毒的蜜糖,從耳朵鉆進頭腦,滲入骨血脈搏,直抵魂魄深處。暮殘聲眉頭微微一皺,忽然覺得一股燥熱從體內竄起,雪白狐尾不受控制地暴露出來,在地上徐徐鋪展開,毛茸茸的細長白毛無意間蹭過兩人身軀,連每處骨縫都變得麻癢難耐。“我沒有心……”琴遺音伏在他身上,手掌探入衣襟摩挲著緊繃如弓弦的肌骨,觸及某一處時,明顯地感覺到身下人的呼吸漏了一拍。他咬住暮殘聲的喉結吸吮,道:“可是,我想得到你,舍不得丟棄?!?/br>天地間一片黑沉沉的死寂,恐怖而壓抑。黑暗中只剩下野獸的喘息,像垂死掙扎,又似抵死纏綿。……琴遺音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過自己的婆娑天了。腦海中萬千玄冥木的幻影徐徐分開,他終于找到最中心的那一株,上面那朵常年閉合的花苞不知何時綻開些許,半露出他自己的臉。一時間,所有高高掛起的人面都發出笑聲,盡數朝這邊看了過來,渾不怕死地肆意嘲諷此間主人,笑他作繭自縛不自知。琴遺音罕見地沒有讓它們閉嘴,站在樹下定定地仰望那半張熟悉的臉龐,對方也適時睜開了一只眼睛,譏誚地與他對視。貪嗔癡恨愛惡欲,最難不過求不得,因為唾手可得便似敝履可棄,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追求,世人如此,心魔亦如此,何其荒唐?琴遺音低笑一聲,俯身給暮殘聲披了一件衣袍,在他耳邊輕聲喃語:“大狐貍,我在中天境等你……”我等你,讓我一敗涂地。這句話琴遺音沒有說出口,他剛剛升起這個鬼使神差的念頭,腦中就傳來一道尖銳的疼痛,萬千株玄冥木齊齊戰栗,婆娑心海排浪沖天,如洪水沒頂般席卷了他的意識。“琴遺音——”“琴遺音——”“琴遺音……”誰,是誰在叫我?驚變猝不及防,腦中突如其來的劇痛幾乎要撕碎琴遺音的意識,他下意識地抱住頭,拼盡全力想要穩住婆娑天,卻有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量隨著這陣莫名的呼喚聲一并襲來,驟然壓在了意識空間上。一瞬間,天地萬象皆如水墨褪色般模糊至消失,連同面前安睡的暮殘聲也化成了一道扭曲的影子,似鏡花水月般在他眼中徹底潰散。琴遺音雙瞳驟然緊縮,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抓,手指卻穿過了空氣。暮殘聲在哪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