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嶼卻松了口氣，他對謝潮聲說，他們不在最好不過了，省得心煩。

謝潮聲沉默片刻，然后問他，比起父母，為什么更喜歡你的叔叔？

這回輪到梁嶼不出聲了。謝潮聲不逼問他，反而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小時候我媽不疼我，我跟她也不親。稍微懂事一點，才知道當年她生下我就患上了產后抑郁，但這也不能讓我對她改觀，直到現在我跟她還是不怎么聯系?！?/br>
梁嶼靜靜地看著謝潮聲，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下閃著動人的光。謝潮聲沖他笑了笑，他沒有說下去的是，那也是他不想要孩子的原因。他出生在沒有愛的環境，與家人的情感聯系十分匱乏，他沒能從父母身上學到愛的本領，也不知道怎么傳遞給下一代。

許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梁嶼握住謝潮聲的手，深呼吸一口氣，道，老師我開始說了，但是你不能問我我不想回答的。

謝潮聲“嗯”了一聲。

“他們感情一直不好，吵架都是家常便飯了。六年級那一年，生意出了問題，沒有錢周轉，吵得特別厲害，吃著飯都能吵起來。后來有一天，突然不吵了，聽說生意有了起色，我爸因為忙開始不著家?！?/br>
“當時家里有個保姆，保姆應該很恨他們，錢拿的少，加上我很難伺候。保姆告訴我，我爸用來救急的錢是我媽睡出來，她說她不止一次聽到臥室里有聲音，有一次她看見我爸回來，聽到聲音又出去了?！?/br>
“我不信她說的話，但是有天中午回家取東西，我也聽到了保姆說的那種聲音……”

夜色濃重，看不清腳下的路。梁嶼牽著謝潮聲的手，低下頭，沒有再看前方的路。

他想起那次他把自己關在臥室，直到深夜，房間沒有開燈，誰也不知道他回來了。最后是經常來家里做客的叔叔發現了他，拉著他的手走出來。

第三十九章對峙

梁嶼用鑰匙開了門，招呼謝潮聲進來，然后彎下腰在鞋柜里給他找拖鞋。一個略顯渾厚的嗓音自客廳傳來：“是小嶼回來了？”

梁嶼喊了聲“叔叔”，從鞋柜費勁地扒拉出一雙男士拖鞋，放到謝潮聲腳邊。謝潮聲俯身脫鞋，手指剛觸碰到鞋面，梁嶼搶先一步替他解開鞋帶，右手握住他的小腿，意圖很明顯，他要幫他換鞋。

謝潮聲輕咳一聲，梁嶼完全蹲下來，抬起頭沖他笑了笑。謝潮聲低聲道：“我自己來?！绷簬Z鼓起腮幫子，嘟囔道：“老師快點，抬起腳?！?/br>
謝潮聲單手撐著鞋柜，提起腳，視線向下，看著梁嶼殷切地伺候他換鞋。圓圓的腦袋、柔順的頭發，以及青蔥般的手指，都讓他胸口涌起復雜難言的情緒。眼角余光掃到有人就站在不遠處，似乎正在打量他們，謝潮聲視若無睹，大手覆在梁嶼頭頂上揉了揉。

這是他第二次造訪這個地方，兩次的心境截然不同。上次單純來家訪的他斷然不會想到，日后他跟這個學生會有那么深的牽扯，兩人的關系會進展到他想象不到的親密。

謝潮聲心安理得地享受梁嶼的服務，他不是不知道后面有人看著他們，而且還是梁嶼的長輩。但心里那一點兒膨脹的虛榮根本無法隱藏，他像個犯案后故地重游的盜賊，巴不得留下點蛛絲馬跡惹人懷疑，好滿足那病態的扭曲的欲望。

“小嶼，快讓謝老師進來坐，不必換鞋那么麻煩?！?/br>
梁嶼將謝潮聲脫下來的鞋子擺放好，揚聲道：“要的，老師今晚還要在這住一晚呢?！?/br>
謝潮聲的目光和梁嶼的對上，梁嶼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接著走向幾日未見的叔叔，說道：“太晚了，老師住的挺遠的，今晚就在這睡吧。我平常給老師增添了不少麻煩，是時候要報答一下?！?/br>
“梁嶼，”謝潮聲打斷他的話，故意沒往他希望的方向去說，“時間還很早，不礙事，早點開始早點結束就行?！?/br>
梁嶼回頭看謝潮聲，撅起嘴不滿道：“老師還說今晚要給我輔導功課?！?/br>
梁嶼的叔叔楊平在一旁沏茶，不等他們爭辯完，便讓謝潮聲過來坐，“謝老師請坐，小嶼是小孩子不懂事，咱們先聊，我有很多問題要向你請教?！?/br>
謝潮聲拍拍梁嶼的肩膀，走到沙發前坐下。梁嶼想跟著一塊兒坐下來，楊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和聲道：“小嶼回房間寫作業?！?/br>
“可是……”梁嶼抓緊沙發扶手，“你們聊什么我不能聽嗎？”

“怎么，你擔心老師告你的狀？”楊平微笑道。

謝潮聲端起茶碗遞到嘴邊，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他抬起眼眸，瞥了梁嶼一眼。梁嶼登時站起來，道：“老師喝不慣茶，我去燒開水?！?/br>
梁嶼走了以后，楊平才放下茶碗，雙手交疊擱在腿上，躲在細框眼鏡背后的雙眼褪去笑意。謝潮聲遵循以往的家訪流程，介紹了一遍梁嶼在學校的情況，包括他的課堂表現和各科成績。

楊平聽完不住地點頭，末了還附上一句：“謝老師辛苦了?！敝x潮聲道：“應該的?！?/br>
“不，還是要向你表示感謝，小嶼打擾你很久了，我個人覺得不能再讓他任性下去了，謝老師你的意思是？”

謝潮聲不置可否，低頭繼續喝茶，一碗茶見了底才再次開口：“這個年紀有點叛逆很正常，身為老師，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把他們教好，無需感謝?！?/br>
“說起來，還得怨小嶼的父母沒有盡到責任，我這個做叔叔的難免要多考慮一些，”楊平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鏡片，單刀直入道，“希望謝老師能幫忙勸小嶼回家住，在家我能更方便照料他，也省去老師課后替家長管教孩子的麻煩?！?/br>
“梁嶼是該回家住。但遺憾的是至今沒能跟他的父母碰上面，兩次家訪都見不到人，對于能不能照顧好他這件事，我是心存疑慮的，”謝潮聲頓了頓，“聽您的意思，您常住這里？”

“是，我住這兒，”楊平微微一笑，重新戴上眼鏡，問道，“謝老師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有些事情還是要跟父母本人談一談會更合適?！?/br>
楊平的臉色驀地變得陰沉，正想開口，梁嶼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有切好的水果，以及一杯白開水。

“老師沒說我的壞話吧？”梁嶼將玻璃杯塞進謝潮聲手心，隨手捏起切成小塊的蘋果喂到他嘴邊。謝潮聲抬了抬眼皮，張嘴吃了進去。

梁嶼舔了舔捏過蘋果的手指頭，朝謝潮聲狡黠一笑，道：“甜嗎？我得加緊賄賂老師，這樣老師就能不告我的狀?！?/br>
謝潮聲嘴角勾了勾。他坐在右側的小沙發，梁嶼挨著沙發扶手坐在他邊上。楊平一人坐在正中央長沙發上，梁嶼背對著他，似乎把他的叔叔給遺忘了。

“小嶼弄了什么好吃的，不給叔叔分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