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則上講，謝祈本來應該是理直氣壯的苦主。不論路煜明說得有多么有道理，私下在背后碎碎念被抓個現行，總歸是理虧一些的。

在仍然還是一顆沉在缸底的蛤蜊時，謝祈也的確這樣想。他甚至在那一刻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么用開合外殼、吞吐泡泡來表達自己的難以置信和譴責。

但一切理直氣壯的前提，是他們兩個不是目前這個姿勢。

謝祈抬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路煜明，穿著整齊，一身宴席上穿著的全套貴族禮服尚未來得及脫下來，只有外套掛在他的臂彎和椅臂上，從頭到尾詮釋了什么叫毫無破綻。

很好，完美的儀態。

尤其是從謝祈的角度自下向上看，路煜明甚至比平時還要高大一點，有點驚愕的神情自這個角度看去，倒顯得還挺有氣勢的。

謝祈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嚯，這就厲害了。

漂亮的泛著珍珠光澤的外殼像一張床，而他正臥在一團柔軟的墊子上，以一副即將睡覺的姿態，怎么瞧都輸了。

正因為不自在地打量著彼此，謝祈還發現了另一個不自在的地方。變幻出人形之后，怎么自己腰上還穿著一條小裙子？

扯了扯，一種內心傳來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他原形的裙邊。

……

謝祈內心十分難以接受，他還不太會使用自己的能力，一時半會竟然不能把這圈小裙子隱藏起來。

于是，在路煜明心里已經轉過許多種說辭，等著向謝祈解釋，心里終于有點安定下來的時候，他終于等到了謝祈開口：

“麻煩你，先給我一件長外套?！?/br>
.

終于站起來，將小裙子牢牢掩藏在外套里面，讓謝祈總算松了口氣。

他開始好奇地打量這間豪華的臥室，繼而又興致勃勃地看了會兒自己變大的外殼，而路煜明則在一旁安靜地注視著他。

等到該看的都看了一遍，再看就只能深入研究第二遍了，謝祈才終于認命地準備轉回剛才的話題，探討一下剛才路煜明說的內容。

說實話，除去剛開始被路煜明的話震驚到之外，后面一系列出乎意料的變化已經讓謝祈本身的底氣消耗殆盡，現在，面對投資人老板，習慣性的慫再一次占據上風。

“你……”謝祈眼神飄忽，突然頹喪地嘆了口氣，“對不起。關于投資我電影的事，請別怪王總，可能是我誤導了的他，讓他產生了些錯誤的信心吧……”

路煜明原本沒想太多，只是擔心謝祈就是那個自己之前心情不好撞上槍口的倒霉蛋。他想著，自己罵了王宇楠，謝祈早晚也得跟著受白眼，到時候一見面，發現罪魁禍首，豈不是尷尬透了。

現在，他倒是有些后悔，不該單純從表象出發，該好好看看謝祈到底拍了些什么電影，撲街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對。

路煜明敏銳地發現謝祈的話里還有許多信息，雖然懊惱自己其實并不了解他的工作，但還是鎮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誤導？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謝祈很想替王宇楠解釋，猶豫了很久，還是說了原因：

“王總應該算是我的學長。我讀大學的時候，他的導師很……很看好我，可能給王總留下了錯誤的印象?！?/br>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這孩子很有靈氣??！”第一次看到謝祈的小組交的動畫短片時，那位教授便欣喜地說。

那還是謝祈第一次統籌制作短篇，講了一個簡單的科幻故事，卻帶有淡淡的悲劇性人文色彩。教授經驗豐富，在提問幾次后，就發現這風格來自于誰。

是謝祈的手筆。

“悲劇從來動人心?！苯淌谡卵坨R擦了擦，抬眼看著謝祈，笑呵呵地說，“你很有天賦，是個會講故事的孩子?！?/br>
能把悲劇講得大起大落是一種能力，明明是平平常常的一個鏡頭，卻能叫人覺得悲從中來，滿心惆悵，是另一種能力。

那是一種特殊的感受，一個剛入行的學生能駕馭傳達好，并不簡單。

教授對謝祈的評價一語中的。事實上，他很會講自己的故事，加上拼命練習、基礎扎實，不管是設計分鏡、畫腳本還是后期渲染，他都做得很好，更是贏得了不少老師們的贊譽。

也正是因此，當他畢業后連續失敗了兩次時，王宇楠依然愿意在他找上門去后給他一個機會：

“你是我老師很喜歡的學生，我都還記得你呢！”

謝祈嘆了口氣：“也許是這樣，他主導投資了我的動畫。說起來，還是我辜負了王總和教授的贊許?！?/br>
路煜明看了看裹在大衣里面，越發顯得可憐的謝祈，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他依稀還記得，那個并不被看好的動畫應當是個傳統故事——正因為劇情太傳統而毫無創新，才會被詬病。

這跟老師們的評價截然相反，路煜明沉吟一會：“所以，為什么你不再嘗試講自己的故事了呢？也許他們想聽的，就是你的故事?！?/br>
謝祈的目光有些游移，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真的確定他們想看我的故事嗎？”

他只告訴了路煜明，老師們夸獎他的地方，是他講悲劇的天賦。

但他沒告訴路煜明，他還有把喜劇講成悲劇的天賦。

其實，他每次都嘗試著給大家講一個溫暖的故事來著……

但誰告訴他，那些人在下面拍著手抹著淚大贊“這個故事的悲劇內核意味深遠”是怎么回事??！

謝祈嘆了口氣。

他的理想，是做一個給孩子也能帶去快樂的人??！

想想自己的故事，孩子們應該不會喜歡吧……

“我想看??！”路煜明淡淡的聲音傳來。

他的表情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想看的意思，但莫名地，謝祈覺得他還挺認真的。

路煜明重復道：“我想看。唔，你可以做個短片試試，如果好的話，也許我會讓王宇楠再投資一次也不一定?！?/br>
“為什么？”謝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就不怕再賠一次嗎？”

這時候，也許說一句“只要是你，賠多少都不怕”是最好的了。雖然有點土味，但真金白銀的土味也總是打動人的。

不過路總顯然不是那樣的人。

路煜明思考了一會，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就因為賠過一次了啊……不從你這里賺回來，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呃……”謝祈心里竟然有點認同這種說法，難道資本家也會被沉沒成本所影響？

路煜明偏頭看了看他皺眉苦思的樣子，“噗嗤”小聲笑了：“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是要隨便給你花的意思嗎？傻不傻，我可是資本家?！?/br>
“……”

難道自己剛才偷偷說他是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