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向自己道歉，在大殿之上的時候已經道過一次歉了，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陛下，我……”

他寧愿自己被他喚作“后羿”，而不是沒有一絲熱度的“陛下”。

“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br>
“已經沒法再耽擱了?！?/br>
原來，留在自己的身邊對于他來說，僅僅是“耽擱時間”嗎……

“對不起?！?/br>
有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后羿低下頭，看到自己腳尖前一片狼藉的淚漬。

原來酒醉的感覺是這樣的難受。

那么就這樣一覺睡去，明天醒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

腳下忽然一軟，后羿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白修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少年的腰，卻是萬分愧疚，五味陳雜。

不能履行的承諾，他怎么能答應？

恰巧此時，宮中的侍從終于找到了他們從殿中走出的陛下，都驚呼起來。

白修以指抵唇，輕聲囑咐：“陛下睡著了，麻煩你們送他回去休息吧?！?/br>
侍從們忙應下。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有窮國的貴人，自然信任。

白修這才略微松了口氣?？伤季w一轉，心里竟愈發地沉悶起來。

他沒能滿足后羿的愿望，卻竟也沒能向楊戩解釋清楚自己的決定。

楊戩自從出現后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他不會為了你而留下，放棄吧?！?/br>
“是我唐突了?！?/br>
冷冰冰，沉甸甸，仿佛沒有一絲熱度，卻又仿佛承載著千鈞的情緒。

恍惚間，他似乎感到自己竟像是做錯了什么事一般，有一種無力的懊惱漫上心頭。

他應該解釋清楚的。他剛剛不該猶豫。

白修不由自主地，向著楊戩離開的方向走去。

由慢步到快步，由快步到奔跑，最后索性趁著無人注意便招來一片云，匆匆忙忙地趕過去。

然而哪里都找不到。

宮城外，平陽城的街道里，郊區廣闊的農田……楊戩的身影消失得干凈，竟像是從沒來過一般。

白修無力地從云上落了下來，跌坐在一棵樹下。

心上像是壓了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正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后面響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卻在即將靠近時又驀地頓住了，忽然沒了動靜。

白修耳朵尖一動，他猛然站起身，回過頭來，目光緊張地搜尋著。

楊戩正站在距他幾尺外的地方，披著一身的月光。眸中被睫毛投下的陰影覆蓋，黑沉一片。

“你在做什么？”楊戩問，聲音里竟帶著一絲細微的喑啞。

楊戩似乎也察覺了，他偏過頭去，視線暗沉沉地垂到了地上，嘴角帶上一抹譏諷。

“既然決定要留在后羿的身邊，為什么不好好在王宮待著？放心，我即刻便返回天庭，向玉帝說明理由，就說人間帝王有事向嫦娥仙子請教，所以不得不延長了滯留的時間。玉帝為了大局考慮，不會發難的?！?/br>
“我不會留下?！?/br>
楊戩猛然停下，他抬起眸。

“我不會留下?！卑仔抻终f了一遍。語罷，似察覺到自己的突兀，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尷尬解釋道：“不是，我本來就沒想答應后羿的要求，他是人間的帝王，我是天庭的仙官，仙凡有別、地位有別、職責有別，怎么能任性留下……”

“只不過我看后羿還是個孩子，才十六歲就當了君主，那么小，壓力卻那么大，哭得又可憐，我一時沒想到要怎么拒絕他才不會傷害到他……”

“十六歲不小了?！睏顟焱蝗徽f。

“??？”

“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在帶兵打仗了?！睏顟煺f著走上前來，這時，月光終于把他的眼眸照亮，露出一種極認真的神情：“那時，我一個人闖入敵陣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自己也受了很多的傷，那些傷疤因為是修成道體之前有的，所以直到現在都還在?！?/br>
“哦……”

“所以，十六歲已經不小了?！睏顟煊謴娬{了一遍，話鋒突然一轉：“可那時，卻沒有什么人去可憐我。我也從未哭過?！?/br>
白修一怔，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楊戩是戰神，他說這話原本該十分奇怪，所向披靡的戰神哪里用得到別人可憐呢？可是楊戩的話中分明埋藏著一股深沉的哀涼。

埋得很深很深，幾乎難以察覺，可是白修還是感覺到了。

他忍不住抬眼，目光想到對方的眼底去追尋，去探索，卻毫無防備地墜入到一雙星河般的眼眸中。

有斑駁的情緒在里面緩緩流淌，像是廣袤的星空流淌著沉重的云層。

白修呼吸一滯。

可下一秒，那情緒淡去，云層撥開，楊戩又恢復了尋常神色。

仿佛剛剛那一瞬的神情只是白修的錯覺。

“好了，不說這個了?！睏顟旌龆恍?，帶笑的唇角好看又俊朗：“嫦娥仙子既那么有心去關心一個陌生人，不如關心關心我?！?/br>
他伸出手，替白修把因為奔跑而耷下來的額發捋至耳后，手指尖有意無意地碰觸到那溫熱柔軟的耳廓，低聲道：“剛剛跑那么急，是在找我么？”

白修耳朵一紅，沒來由地臉上發燒：“呃，我……晚上出來，散步……”

糟糕的理由，連他自己都不信。

楊戩輕笑一聲，他又走上前一步，兩個人挨得極近，再近就要靠上了。

白修臉上更燒，呼吸都不敢，可下一瞬間，他腰上一沉，楊戩的手竟摟住了他的腰！

心臟忽而漏跳了一拍，而后就像是脫韁的野馬一般砰砰砰地跳得飛快。

不是，該推開還是該回摟……等等，他在想什么鬼玩意兒？？

再等等，問題不應該是楊戩為什么要摟他嗎？

兩個大男人……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思緒還沒理個明白，便聽到一句疲憊的呢喃：“嫦娥，我好累，我已經五天五夜沒合眼了?！?/br>
聲音剛落，他肩膀也一沉，楊戩整個人竟伏在他的肩上，冰冷的鎧甲帶起一陣寒意。

白修心里一酸，想也是，即便是戰神，連夜不休地打仗也是很疲憊的吧，便不再糾結。

卻又聽到耳畔傳來一句低低的：“他那樣抱著你，你都不推開，想來你是不在意的?！?/br>
“既如此，還請嫦娥仙子今晚抱我到床上去吧。我好困，想睡了?！?/br>
說罷，肩上了人沒了聲息，呼吸也變得綿長。

白修：？？？

寧有事？？？

誰不在意了！他明明只是好心當幾分鐘那小屁孩的人墻罷了！

寧身材這么高大這么重也好意思嗎？！

可身側的人似乎已經睡著了。月色下可以看到對方微微舒展開的眉眼。

白修到底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