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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是直白地承認,倘若滕宗諒當初所面臨的抉擇發生在他的身上,他是寧愿讓農家多愁苦幾天,也不肯留下偌大后患的。陸辭大方自嘲道,于憫農之心上,他不如滕宗諒;于自保之道上,滕宗諒則遠不及他。不論最終調令為何,滕宗諒既是問心無愧,也可算得其所,哪怕被流放至嶺南等區域,以其之豪邁爽快,也會欣然前往。而絕不會似旁人一般視那調令作洪水猛獸、就此心存怨懟的。將陸辭的奏疏讀完后,趙禎久久未能回過神來,只覺胸中百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好。所謂父母官,自當愛民如子。而若真將苦求上門來的百姓當自家子孫看待,又哪有哪家父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受罪呢?趙禎并不相信,小夫子會是他自言的‘以循規蹈矩為先,而以百姓訴求為后’者。而在他們眼里輕慢規則、惹下禍事的滕宗諒,則更先一步做出了選擇:哪怕真需擔那罪責,即便是自毀前程,也要以黎庶為先。因這份并無藏私的光明磊落,不論遭人攻詰,被迫淪落至何等境地,也是無怨無悔。不自覺地將滕宗諒的境界無限拔高的趙禎,并不知此時此刻的滕宗諒,正愁眉苦臉地算著自己欠下友人們的債務。在搞明白具體欠下多少,以他的俸祿,又得多久才能還完時,面對這龐大數額,他可謂追悔莫及,簡直要恨極了自己當時的莽撞舉動了。第三百四十章經再三權衡,趙禎在五日后的早朝之上,向還對此事爭論不休的文武百官宣告了處分。——滕宗諒錯使公用錢,按理當嚴懲,以正刑典;然法理之外仍當有人情,滕宗諒為秦州父母官,不忍見百姓受連年備戰之擾,農者無從耕種,方因一時思慮欠周,重情而輕序,挪用公用錢購入農種發放,并無私藏。其情可憫亦可原,因而應當從輕發落,奪一官,改徒知蘇州,即日啟程。聽到官家這一決定后,以寇準為首的說情派們,率先安靜了下來。眾所周知的是,這所謂降一級官階的懲處,除了俸祿上有輕微削減外,根本是無關痛癢的。畢竟最為要緊的,還是實掌官職——空有寄祿而無實際職事、對空缺翹首以盼者,這世間可有數百近千。而把原知邊陲秦州的滕宗諒,調到要較秦州而言、要富饒祥和不少的蘇州去……這是哪門子的懲處啊,分明是明降暗升,扎扎實實地給了個稱得上肥缺的新職!對這一比預期還要理想得多的結果,他們自是心滿意足,當然不會去做得了便宜還炫耀的欠揍事。然而即便他們如此自覺,以為這回終于捏著切實把柄,該讓陸辭折一臂膀、友人離心的王欽若等人,卻是全然無法接受官家這暗作擢升的‘酌情減罪’的,當場炸開了鍋。一直老神在在,只讓韓絳在前沖鋒陷陣的王欽若,這下再不能做袖手旁觀之姿了。遭陸辭跟官家那回的聯手算計后,他被困在西夏,忍辱負重了這么長時日,才艱難回到故土,可不是為了繼續看著陸辭有多風光,甚至連他身邊人,都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眼看著官家過度偏袒,回想這年余受到的苦楚,王欽若既是難以置信,又是氣得渾身發抖。受這憤怒驅使,他頭個跳了出來,強烈反對的同時,更是把矛頭直指從頭到尾都不曾在此事中露面、卻在明眼人心里存在感十足的陸辭:“此事干國體,不敢緘默。臣伏睹陸辭優樣之恩,歷年來無有其比……然官爵者,天下之公器,設官分職,當循序漸進,選賢任能,不宜復加崇寵、愛屋及烏,過授寵渥,使忠臣義士無所激勸,心灰意懶,也令臺官監察一事名存實亡,形同虛設,甚至淪為笑柄……如今滕宗諒初為知州,竟已知越規逾矩,視國法于無物,其底氣究竟源自有所恃持,還是受人攛掇,便是不言而喻……”聽他字字誅心,就差沒指著官家的鼻子罵,道官家過度恩寵陸辭、才連帶著陸辭的友人也受到恩惠了,百官都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涼氣。就連還未來得及開口的韓絳都傻了眼,當場啞了,不知說什么好。說實在的,小官家繼位也有好些年了,比起不時心血來潮,折騰一出天書下凡、廣建廟宇的先帝,趙禎完全稱得上兢兢業業,寬和仁厚,待臣子們更是憐恤有加。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小官家動怒的次數,著實寥寥無幾,卻大多都與那位歷來頗受恩寵的陸三元有著干系。然官家畢竟不是真正的圣賢,內心有所偏倚,也在所難免——這么多年下來,從最初的酸溜溜,到后來見得多了,朝中文武也都漸漸平靜下來,對此見多不怪。加上陸辭一向行事穩妥,政績扎實且時有亮眼,除此之外,為人雖交友廣泛,卻甚為低調,絕非晏然恃賴、僥求覬望之輩。別的不說,單是陸辭在外任職之所,無一非偏遠貧瘠之地;而在任期滿后,不說百姓依依不舍,牢記其名,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任地所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份決心和能耐,才真正注定了他的平步青云。一眨眼十年過去,與小官家之間,儼然有了幾分‘君臣相得不相負’佳話的影子,也正因如此,他們逐漸服氣,才對這份明晃晃的偏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鮮少置喙了。他們還真不知,在這和諧平靜的表現下,還會忽然出現王欽若這么一位從前行事謹慎隱忍,自被俘去之后,就驟然變得無比偏激的存在。其實王欽若要是不說還好,定然能激起官家幾分憐憫愧疚之心,不說給予重職,領幾個品階頗高的虛銜,如此好好養著,還是輕而易舉的。誰知他這沒輕沒重的一開口,就直接把馬蜂窩給捅了,著實令人佩服。……在陸辭歸家守孝,最為與世無爭的這段時間,還將人強行拖下場內,這不僅不智,也未免太不道義,令人不恥。果不其然,官家在最初的茫然和錯愕后,終于反應過來王欽若究竟憤怒地陳述了什么,臉色瞬間黑沉得能滴下水來。他并未強硬地打斷王欽若滔滔不絕的控訴和責難,而是就這么冷冰冰地等著,看著王欽若接著往下說。近來常常喧鬧不堪的朝中,登時一片難得的死寂。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欽若總算恢復了些許理智,再硬著頭皮說下去時,就多了幾分磕磕絆絆了。等他抗議完畢后,趙禎才平平靜靜地詢道:“說完了?”不等王欽若應答,趙禎已面無表情地起身,轉身離去:“那便退朝罷?!?/br>感受到這平靜無波語氣下的銳利氣場,眾官破天荒地未做任何喧嘩,就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