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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哥的表情。這樣也好,他想。你知道,我買下的那間公寓,它有兩個房間——別說了,我不會跟你分租的。噯,誰說要跟你收租金了?你就過來住,幫你省房租不好嗎?湯哥正在一盤嘴邊rou里翻挑,突然聲音一拔高:那不就成了同居了?你他媽的想為那家伙守活寡是你家的事,我阿湯還在等我的白馬王子出現呢!別想壞我的好事。跟你一起???那我帶人回家打炮太不方便了!嘿嘿除非你答應,第二天早上會幫我們把早餐做好,這樣的話也許我還可以考慮考慮——我答應你,湯哥。黑暗中兩個人影都靜止著。彼此怎會不知對方的心事,都已經到了這等年歲了。一個擔心的是若不這么做,怕會后悔一輩子。另一個不放心的是,如果這么做了,會不會讓自己最后的歲月里又多了一樁后悔?你不怕我拖累你?過了半晌,湯哥才給了這么一句回應。沒有情人,至少也有姐妹同住,那才算是個家吧。老七說。不管湯哥心里究竟有沒有釋懷,對他是否還仍有不諒解;如果湯哥對兩人快三十年的情分也感到相同不舍的話,他知道,再多做任何解釋其實都是不必要的。湯哥走得很快,真的沒有拖累。只是又太快了些,快到老七沒有機會完成他覺得應當做出的彌補。坐在面攤向湯哥提出換居想法的那晚,當時他并未意識到,這樣的做法其實是因為自己的良心不安。湯哥答應搬來同住,不過是在幫他完成他的心愿,不想讓他覺得虧欠或難堪。等他終于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去年,又變成只有一個人的除夕夜。老七試著也想來做那道紅燒魚,結果一條好好的魚被他翻得七散八落,皮塌rou爛。老七一怒把鍋鏟往墻上猛砸過去,留下了一片怎么也擦不掉的醬油漬。他氣的并非那條報廢的魚。自己又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一開始就知道結果的事,只是遲早的差別,為什么還貪想延續那一點短暫的記憶?過去二十多年不都自己一個人走過來了?幾乎是認識了一輩子的兩個人,等到天人永隔后,卻讓老七越回想越厘不清,到底這是怎樣的一種牽掛。細雨仍颼颼如幻影在視線中忽隱忽現,天際已有絲微曙光照出混濁的云層。老七轉身退回店里,再度關起了大門。走過吧臺時,刻意停下腳步,對著吧臺后少了自己的那塊空位端詳了一會兒,想象這店遲早會有熄燈的一天,到時候就會是這樣的一個畫面。仍在播放中的MV,突然就被老七拿起吧臺上的遙控器給關掉了影像。酒吧生意有個人人皆知的忌諱,絕不可以在店里唱蔡琴的那首。就連湯哥過世前想唱,老七都沒讓他破這個例。什么最后不最后的?別觸我霉頭。老七說。不是我的最后,難道以后還有機會唱?湯哥還想耍賴。怎么沒機會?你不是還要在紅樓租場,開你的退休演唱會?其實那時候就知道了,不是退休,是告別。梅艷芳癌癥末期在紅磡開了演唱會,甚至穿起白紗婚禮服,一償終生未嫁之憾。湯哥說,他也要最后來一場那樣的演唱會,讓老朋友永遠別忘了他。老七一直相信,是這個心愿讓湯哥撐到了最后。怎料,他的病情突然惡化的速度讓人措手不及。零零落落十來個老客人臨時接到通知,還真的到場送了這一程,就在“美樂地”這破店里。沒有現場樂團,依然是卡拉OK伴唱。當天設備不足,只有架了一臺V8做了錄像,音質畫面都不佳,光盤片丟在那里一直沒勇氣放出來重看。早先竟然沒有想到,要在湯哥身體還行的時候,把他的歌聲做成一份可以保留的紀念。這一年多來,一個人住著原本兩人的公寓,老七仍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那多出來的房間,廚房現在也幾乎成了蟑螂的運動場。對于一直習慣的是單身小套房、外賣,以及免洗餐具的老七來說,這一切他還無法立刻理出個頭緒。老七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好像他的生命里有什么東西,在湯哥去世后,也同樣永遠失去了。忘不了的是那一晚,湯哥摘了假睫毛,取下假發,一襲雪白西服,終于以男裝現身?;煻d還沒復元,人真的是瘦脫了形,看上去像是哪個頑劣的惡童,把一個微笑的肯尼娃娃惡整過了一番,拔光了它的頭發,毀了容,還狠狠踩成了個彎腰駝背。老七一晚上都不敢正視湯哥的身影,只顧忙著放歌與送酒,且默默在心里跟自己一再警告,千萬不能讓湯哥看到他在哭。死之前仍想要完成一點卑微的夢想,或者卑微地活著,只是活著,而已經沒有任何夢想,哪一種比較艱難呢?其實最想對湯哥說的是,一個人的除夕,原來是寂寞的。*(別再想了。趕快清理完,回去好好睡一覺?!?/br>刷完馬桶,倒出漂白水開始拖地,一邊拿起水管四處沖洗,磁磚墻面上頓時流下了一道道水渠,像再也承受不了的壓抑,終于找到了裂縫一瀉千里。接下來從水桶里取出了穩潔與抹布,正準備要擦拭洗手槽上方的鏡面時,老七卻發現了這個讓他不解的景象。鏡上沾著兩個清楚的掌印。手心的汗加上一點油脂的臟污,不留意還不易察覺,位置恰恰是某人重心傾斜后,以雙手壓住鏡子的高度。按老七的經驗判斷,那應該是某種激情的姿勢才會遺留下的證據。昨夜沒有人同時一起進過廁所,這點他非常確定。那又怎么會出現這么令人害臊的印記呢?老七張開五指跟鏡面上的掌印大小比對,竟跟自己完全吻合。他吃了一驚。就算是客人無意間或惡作劇留下的,那也是幾個小時前了,但眼前的這一幅卻輪廓鮮明,仿佛才剛剛被壓上去的。如果是自己的手,怎么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心里充滿疑惑的老七擺出了姿勢,以雙掌壓住鏡面往前傾身。鏡上兩只神秘的掌印,難不成,就是當年的同一雙?淡淡的阿摩尼亞。從下水道滲透進來的濕氣。灼熱的呼吸。肥皂殘香。煙味。汗味。男人味。所有的氣味摩挲著,摩挲著,像要擦出靜電似的,讓心跳都受到了干擾。鏡前的他,曾經汗淋淋地一仰臉,看見了情人在他身后痛苦地、憤怒地、悲傷地咬緊牙關使勁到幾乎快虛脫的表情。對著鏡中被濕氣模糊了的影像,他突然喊出了舊情人的名。那些年,固定周六的晚上他們見面,情人卻總是直接去老七的住處等他下班,很少踏進“美樂地”。這事曾讓老七感覺有點受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