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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烏鴉那么大,要啄我;比如我逃回家里,馮芳芳追上門,天天塞長信給我,天天在我家門口哭天搶地,我媽把我從家里趕了出來,我去了碼頭,我想自殺,想跳河,但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只是弄濕了鞋子和褲子;比如我得知尹良玉跳融江自殺了,我上了一艘貨船,我學會了打水手結,我的后背留下了一大塊曬傷,至今沒有痊愈,業皓文還驚訝過,說,你背上有這么大一塊胎記。我說,跑船的時候曬傷的。他猥褻地摸我的大腿,問我,那跑船的時候別的地方有沒有被弄傷?秀秀問我:“真的不用通知你爸媽一聲嗎?你有他們的電話號碼的吧?”可能是我的沉默加深了秀秀的疑慮,她又開始懷疑我失憶,說:“失憶有的時候是失去部分記憶,你爸爸mama,你還記得的吧?”我記得。兩年前,我跟的貨船停在了風順碼頭,我想我可能可以回家了,我應該回家看看,我找回家,我爸媽搬走了,我打電話給他們,給我爸,我媽,我弟弟,他們全換了電話號碼。我去酒吧喝酒,一個男人給我看他錢包里他孩子的照片,他老婆和他離婚了,帶走了他們才滿月的孩子,那個孩子不是他的。我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時,偷走了他錢包里那不屬于他的孩子的滿月照。我記得。我六歲生日的時候,在家吃生日飯,外公送了我一顆足球,我抱著它就下樓去玩兒了,當晚,我媽走進我的房間,我已經睡下了,她開了燈,把我喊起來,在我面前用剪刀剪破了那顆足球,我看著她手里的剪刀,嚇得不敢說話。她說,不要玩物喪志。她問我,知不知道玩物喪志是什么意思?她還說,這個都不知道是不可能像爸爸一樣當醫生的。我在她的監督下抄了一百遍“玩物喪志”。我弟弟長到六歲時,他過生日,我們去酒店里吃自助餐慶祝,親戚們送足球,送籃球,送溜溜球,送滑板,他想什么時候玩就什么時候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他可以去朋友家留宿,可以去香港迪斯尼夏令營,可以去美國,去歐洲,那時候我十一歲了,半夜起來偷偷摸了摸弟弟落在客廳茶幾上的溜溜球,偷偷玩了幾下,我媽發現了,她抽我耳光,問我還想不想當醫生了。我說,為什么弟弟可以到處玩,可以玩這個玩那個,我就只能去補習班,學奧數,學新概念。她又打了我一個耳光,讓我閉嘴,說,小孩子懂什么,你弟弟不是讀書的料!我都是為了你好!我的臉很痛,牙齒也開始痛,我問她:“是不是成績好就可以了?是不是只要當上了醫生就可以了?”她沉默了很久,說,是。我拼命讀書,我塞給她一百分的卷子,塞給她她要的所有獎狀,所有獎杯。我拼命地玩,玩足球,玩籃球,玩桌球,玩街機,玩煙,玩酒,一個個女孩兒挨近我,我想吐,她們不是像我媽,就是想變成我媽,我靠近一個又一個男孩兒,我可以成天不回家,成天在外頭,我的成績足夠好,我給我媽賺了多少別人的艷羨眼光,往她臉上貼了多少金。我爸也很少回家,他太忙了,忙著開研討會,忙著上手術臺,忙著被同僚夸獎,被病人感激。我記得。我從風順搭船來的融市,我找去了尹良玉家,他家房門沒上鎖,我在客廳發現了中風的馮芳芳,我送她去了醫院。我說:“聯系他們也是讓他們擔心,只是骨折而已,不要緊的?!?/br>“你剛才還吐了,吐了好幾次?!?/br>我說:“沒事的?!?/br>我說:“我真的沒有失憶?!?/br>真遺憾。秀秀聽到我這么說,拍了拍我的手背,從床頭的果籃里拿了顆蘋果出來,那只果籃里也有很多火龍果。她削蘋果給我吃。她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紹,她自稱是紅十字會的義工,主要工作就是幫助醫院里像我這樣落單的病人。我認為她的主要工作是排遣自己的寂寞。我住院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來了,小寶他們來看我,醫院只在白天開放探病,他們來也就是坐一坐就走了。白天不屬于我們,我們只能在夜色的偽裝下出沒。白天時,小寶他們的臉不是很白,就是很青,很像電影電視里的行尸。秀秀神通廣大,一天二十四小時想什么時間來就什么時間來,她不讓我吃醫院里的東西,給我帶營養餐,都是她自己做的,雜糧粥,靈芝雞湯,做得和之類的書里的圖片一模一樣,而且不僅中看,還中吃。她會和我一起吃,我們兩人一人捧著一個瓷碗,她靠窗坐著,問我:“味道怎么樣?”我點頭:“很好?!?/br>她又問:“你喜歡嗎?”我說:“你的手藝可以開店了?!?/br>“你喜歡???”她高興地看我,“你有沒有喜歡吃的菜,我可以做給你吃啊?!彼f,“你知道嗎,我以前想當廚師,小孩兒不是會有那種過家家的玩具嗎?我有一整套的爐子啊,小鍋子啊,小碟子啊,你呢,你小時候想長大以后做什么?”我說:“我想有自己的房子?!?/br>“???小時候就在想房子了?你好實際哦?!闭f完,她吐了吐舌頭。我看她,她問我,“你是不是小時候和你弟擠在一個房間里,沒有什么自己的生活空間???”我說:“我們一人一間房間?!?/br>一時間,我們沒什么別的好講的,秀秀翻起我柜子上的書,那些是盒盒帶來給我的,都是我平時在看的一些書。我清了清喉嚨,和秀秀說:“我不挑食的,我都吃的,都喜歡吃的?!?/br>秀秀放下了手里的書,說:“真的?”我猶豫了。她說:“猶豫就是有特別喜歡吃的或者特別討厭吃的?!?/br>“青椒rou絲吧?!蔽艺f。“喜歡還是討厭???”“喜歡?!?/br>隔天,她就做了青椒rou絲。我先吃了一口,接著,大口大口地吃,青椒帶點甜,帶點辣,我吃得滿頭大汗。飯后我躺在床上睡著了,醒來時我看到秀秀在一本筆記本上畫畫。她在畫我的手。我看她,她微笑,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陽光把她的綠頭發照得像一蓬沒有生命的青草。我沖她招了招手,她坐到了我的床上,我往邊上挪了挪,秀秀躺下了,躺在我身邊。她抱著她的筆記本,我說:“你還會畫畫,這么多才多藝?!?/br>她說:“我還會跳舞,做陶罐,做雕像?!?/br>“這么厲害?!蔽艺f,“原來你是個藝術家?!?/br>她轉過身,和我臉朝著臉。我們離得很近,我的手碰到了她的頭發,它們摸上去像枯草,只是顏色鮮艷,乍一眼錯以為它們有生命。秀秀輕輕地和我說話:“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想有個哥哥?!?/br>她的頭抵著我的肩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她道:“我和我表哥關系蠻好的。你今年多大了???”“肯定比你大?!?/br>“我三十了?!毙阈阏f。“那你的人生才要開始?!?/br>“哇,你嘴真甜?!彼哪樎竦酶?。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