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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他說的是英語。第24章情熱時流下的汗水逐漸變冷,像一條蛇沿著丹尼的背脊爬入地毯。喘息聲平息后,丹尼只能聽到一陣陣的耳鳴。他站起來,覺得有些暈眩。醫生禁止他靠近,于是丹尼跌跌撞撞退后兩步,撞在床沿上,順勢坐了下來。醫生也從躺著的姿勢坐了起來。他靠在衣櫥和墻壁的角落里,眼神看起來茫然又無措。醫生囁嚅了幾句。那語調幾乎是滿懷歉意的,但醫生的肢體語言截然不同——他微微側過臉,盯著窗戶漏進來的光斑,不肯抬頭看丹尼一眼。丹尼的心立刻被戳痛了。“你……不要這樣?!贬t生低聲說。他的聲音聽起來遠不如平時那么平和自信。丹尼感覺自己被這個聲音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憐惜著醫生的茫然與痛苦,一半控訴著自己的委屈與不甘。丹尼沒有回答。他坐在亮處,望進醫生所在的角落。醫生個子那樣高大,卻完整地縮進了暗處的角落里。有那么一瞬間,他恍惚看見醫生的身影融化在陰影里。丹尼伸手去捉,卻只探到一手流光,連空氣中流動的灰塵也迅速地從指間溜去了。醫生沉默地垂頭望著地上的光斑,仿佛對丹尼的舉動一無所覺。他的呼吸短暫而急促。過了半晌,醫生又重復了一遍:“不行的,你不要這樣?!?/br>“為什么?”丹尼反問道。醫生喃喃道:“你是一只貓。不行的?!彼囊暰€仍然沒有離開那扇窗的光影。丹尼沐浴在光里,明亮清晰,可醫生就像他不存在似的,始終不肯抬頭看他。“我不是貓?!钡つ嵴f,“久世,你看著我。我不是一只貓?!?/br>醫生抬起頭。丹尼以為他終于愿意與自己對視,但實際上,醫生徑直將視線轉到了丹尼身后的空濛處。丹尼幾乎被他氣笑了。醫生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以為不去看就不存在?他站起來,大步走到醫生面前,彎腰握住了醫生的下巴,稍稍用力,迫使他抬起頭。丹尼強硬地湊近醫生,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看著我?!?/br>醫生皺起眉,表情很是抗拒:“……你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要你看著我?!钡つ嵴f,從剛剛到現在,委屈的情緒一直在胸腔膨脹,壓得他連呼吸都難以為續。他深吸一口氣,遏制住聲音里的顫抖,強硬道,“看著我!丹尼——你記住,我是丹尼。不是一只貓的幻象,不是你腦子里什么安全的幻想,就是我。我會傷害你,也會愛你。我是與你對等的人,而不是寵物、不是一只需要你寵愛原諒的貓!”他注視著久世:“你看著我,你必須看著我?!?/br>“可我看見的就是一只貓!”久世低狺道。丹尼聽得出這句話里隱藏的怒氣。久世仰頭看著俯身與他對視的丹尼,暫時沒有動手的意思,但每個肢體語言都在表示抗拒。丹尼沒有理會。他也被久世的頑固所惹怒了。“貓?你會對一只貓硬?”丹尼譏笑道,“久世,你是不是太變態了?”久世的臉色立即蒼白起來。丹尼訕訕地收回手,感到后悔的同時,又有一種特別的暢快:懸而未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了。這樣刺激久世并不是丹尼的本意,但事已至此,他必須叫醒久世。他不能再放任久世自欺欺人。“我不是貓,你明明知道這一點?!钡つ嵴f,他的語氣漸漸篤定起來,“久世,也許一開始你的確把我當做貓咪,但現在絕非如此。我們做了人與人交往所需要的一切,交談、合作、爭執,我們一起用餐、討論過去和未來,我們與彼此親吻,對彼此動心……那么多次了,你怎么可能還把我看成貓。你明明早已想通,不要逃避?!?/br>久世的臉色更差了,他的嘴唇緊緊抿著,下巴繃得像一塊僵硬的城墻磚。丹尼硬下心腸不去理睬。他繼續道:“我不知道美國人對你做了什么,我只想說我是無辜的。你聽我說,我也到過悲慘的處境,但我——”“因為你屬于這里?!本檬勒f。他的聲音很低,“你屬于這里,他們不會覺得你在這里不對?!?/br>丹尼一怔:“他們?他們是誰?你為什么要在乎他們的看法?”“那我能在乎誰呢?”久世反問道,他的聲音破碎而不安定,“這里沒有別人,只有貓。都是貓,全部都是貓。貓有貓的行為方式,他們吃貓的食物、講貓的語言、用貓的方式打交道。我來到貓的國度,我入鄉隨俗。我講英語,貓聽不懂我的口音;我拿刀叉,貓嘲笑我的動作;我送爺爺去醫院,貓把我們叫做‘瘟疫’。商店與餐廳不允許我進入,超市也只能走自助結算通道,因為收銀員拒絕給我服務?!?/br>他抬頭看向丹尼,抬頭紋鮮明而深刻:“我們終于在鎮上租到了公寓,但很快玻璃被砸破,起居室留著酒精、嘔吐物和狗屎,墻上用噴涂顏料寫著‘瘟疫’。我報了警,但沒有用。我不知道是誰干的,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毫不在意。我能怎么辦?打一架?可這里持槍合法!他們向我拍口袋里的槍!難道非得你死我活這一切才能結束嗎?我不明白,我不是貓,我根本不能明白……”丹尼無法回答。佛州不能公開持槍,但隱蔽持槍證很好弄到手。丹尼也有一張。他基本沒有隨身帶過槍,也不覺得持槍有什么特別的——持槍與否,都能殺人不是嗎?但久世是日本人,他恐懼槍械,這件事對他有絕大的沖擊。他已經足夠健壯強大,卻還是無法保護自己。丹尼與久世對視,為那目光中飽含的痛苦感到不知所措。他原本以為自己能體會久世的痛苦,但他其實不能。他們終歸是不一樣的。沒有人能完整理解另一個人,哪怕以純然的愛也不可能做到。“難道是我做錯了什么?你覺得是我做錯了什么嗎?”久世問道。丹尼立即搖頭。他慌亂地看著久世,不知道該說點什么。“那為什么我如此痛苦、為什么我要忍受這個,而那些貓自由快樂?就因為我長得不一樣?人可以這么自私狹隘、可以憎恨無辜的人、可以做一切壞事而于心無愧嗎?”久世猛地推開丹尼站起來,質問道,“我怎么可能把他們看成人類?他們怎么可能是人類?他們是人,我是什么?我為什么在人類社會活不下去?爺爺口中那個友善自由的國度在哪里?”“可——”丹尼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在他能組織出語言之前,有什么在視野內一閃。他看見了久世眼角的淚水。丹尼沒想到久世會哭。醫生從未在丹尼面前哭過。淚水是態度轉變時無可辯駁的證據,是規則的破滅,從強硬到求乞。久世的防線自洽又單薄,對不適用的情境統統選擇閉目塞聽。能打破他的邏輯殊為不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