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場景，注意力卻全在那架無數次帶領先鋒營反敗為勝的黑色機甲上。

那是狄上將。

是已經犧牲的狄上將。

顧長安垂下眼眸，他能感應到無數人在此刻痛哭失聲，他明白，這些人就像數日前面對空座椅的他一樣，突然真切認識到狄上將已經死亡的事實。

也許還因為很多類地球民眾才剛剛明白，所謂為abo人類解開基因閥的“類地球希望之光”，事實上，正是改造出abo人類、制造基因閥、以及欺壓類地球人類的罪魁禍首。而他們中的部分人曾因為北野光質疑過狄上將。

這樣的事實，足以叫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感到悲憤。

因此，當投影中的北野光對狄上將一次次威脅逼迫，而議會高層、軍部高層也曾配合他對狄上將再三施壓，甚至北野光都曾親口點明狄其野四顧無援的孤狼立場，這些場景，成功讓在場除了顧長安以外的所有人面色蒼白。

有一些慣于趨利避害的議員，多次試圖離開現場，因為他們擔心會有憤怒的民眾趕來報復，但他們很快發現，他們根本走不出聯盟議會大樓廢墟的范圍。

而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陸續有民眾趕到現場，甚至已有憤怒者向議員們投擲石塊等雜物，但正如議員們無法離開一樣，民眾扔出的投擲物也無法打到他們身上，這讓議員、黨首們松了一口氣。

當北野光的投影播放完畢，天都快黑了。

廢墟外已經集結了大量民眾，人數還有持續增多的趨勢，他們的人工智能都開著小型投影，投影的光打在每個人臉上，隨著天幕變暗，從議員的視角看出去，簡直像一群不斷聚集的惡鬼。

顧長安像是沒注意到這些行為，又像是不在乎。

他喚醒了北野光。

北野光在昏睡中，同樣跟隨投影重溫了自己的經歷。

因此，他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最開始時的懼怕，而是驕傲。

顧長安不得不仔細看向北野光的臉，才真的確認，這個人，正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驕傲。

北野光看向議員們、民眾們，他滿臉發光，像是終于等來觀眾的舞臺劇演員，他用一種不正常的激昂語調說起他的成就，他的表現激怒了民眾，但民眾的憤怒卻反過來激勵了北野光，他更興奮了。

顧長安拉開與北野光的距離，微微歪著腦袋，觀望著這個人的表演。

北野光頻繁使用“非凡”“卓越”等類似詞匯稱頌自己的偉大，他嘲笑原地球學者們“百無一用的虛偽道德感”，認為是自己的實驗從末世中拯救了人類，并一步步將人類改造得越來越強。

北野光提醒類地球民眾，不論前情如何，畢竟是他解除了他們的基因閥，他是類地球的恩人，是類地球的希望之光。

北野光說，整個銀河系中，都再也不會有他這么偉大的人類了。

顧長安疑惑地問“你認為你偉大在何處呢？”

北野光理所當然的回答“我是神選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拯救了人類，我當然是偉大的?！?/br>
顧長安平靜地提出反對意見“你和伊芙的相遇是巧合，她不是選中了你，她只是恰好遇見了你。你所做的一切，都并不算什么新鮮事，你的創意來源于早已有之的幻想，你的殘忍盡管因為身負伊芙力量而鬧到絕無僅有的地步，但就其本質而言，依然是在重復前人?！?/br>
“事實上，正是你的同族，對我的同族，犯下了相同的不可饒恕之罪。在原地球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入侵中國，其中一支以石井四郎、北野政次為主要領導頭目的731部隊，他們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其中一項是使用中國、朝鮮、聯軍戰俘甚至平民進行實驗，以測試生化武器、取樂為目的，展開了一系列實驗，包括活人解剖、人畜雜交、病菌感染胎兒觀察、人體四肢互換等。與你的行為，事實上有高度的相似性?！?/br>
顧長安做出總結“所以，你的罪行是對已有之罪的重復，并不因為你特別殘忍，就具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特殊意義。你和人類歷史中涌現過的無數兇手，并沒有什么差別?！?/br>
顧長安就這樣否定了北野光的驕傲。

北野光雙目赤紅，尖利地反駁“不！我是特殊的！我的偉大不容你否認！我是神選之人，伊芙，你快告訴他，我是你選擇的救世主，我拯救了人類！”

他奮力掙扎起來，似乎要為了一名偉大罪犯的名譽與顧長安一決生死，他大聲叫罵，一刻不停，完全展示著他的瘋狂。

伊芙在發呆，誰都沒去注意。

顧長安消去了北野光的聲音，然后，轉身看向民眾。

半空中出現了一行金色的數字，567814

“除去議員、黨首們，以及正在戰場上拼殺的戰士們，此時此刻，共有567814民眾在觀看這場公審?！?/br>
類地球最初的97萬人口，由于性別比極度失衡、蟲族入侵等主客觀原因，已經下滑到了這個數字。聯盟議會為了安穩民心，一直篡改數據遮掩，就連顧長安，也是在此時才發覺問題。

第一代記憶混亂的被改造幸存者，在文化物質全面貧瘠的類地球，生存繁衍了71年，期間歷經內憂外患?？萍祭砘谙x族援助的基礎上尚可習得，而對歷史、政治常識的匱乏，類地球人類卻已習以為常，星網論壇的存在更是巧妙掩飾了這種匱乏，將嚴肅事務都娛樂化處理。

不知道回到地球后，人類要努力多久，才能重現幸存各文化族裔的文明光輝。

但此刻，顧長安必須執行最原始的公平制度，為北野光制定一個結局。

那行金色的數字從567814跳到了0。

顧長安宣布“北野光犯下的罪行，已悉數展示完畢，因其罪行之殘忍惡劣，我認為，已經沒有羅列細數的必要。按照公平正義的基本理念，現在，我向你們567814名人類征求意見，贊同對北野光執行死刑的民眾，請舉起你的右手?！?/br>
他話音剛落，金色數字開始瘋狂跳動，在短短數秒內，從0又跳回了567814。

“那么?！?/br>
顧長安轉過身，看向再次目露驚懼的北野光，解除了消音，詢問“你是否還有話要說？”

面臨死亡，北野光的虛榮心徹底被戳破了，他哭嚎起來，拼命抵賴“是伊芙！是她cao縱我這么做的！她是個邪神，她在我腦子里！是她借我的手毀滅人類，都是她……”

伊芙很生氣，人形的光掙扎起來，卻無力掙脫。

顧長安平靜地問“還有嗎？”

北野光難以置信地看向顧長安，崩潰大喊“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是人！”

顧長安再問“就這些了嗎？”

北野光瞪大了眼睛，陷入一種滑稽的失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