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意外。

S1659號任務宋妍也知道底細，說難聽的，那是個純團滅任務，任務目標分散在六個人身上，這六個人必須全部死去才能完成這項任務，清理系統就剩下嚴岑這么一個名正言順的獨苗，鐘璐一直不敢拿他冒險，所以這任務才一存存了這么久。

“你這次倒是挺舍得?！彼五f：“以前你可是寧可往死里壓著也不拿這任務出來?！?/br>
“今時不同往日?！辩婅绰柫寺柤?，笑著說：“他愿意英雄救美，我得給他機會——嗯，不過他果然從不掉鏈子，任務完成得不錯?！?/br>
宋妍撇了撇嘴，嗤笑道：“聽你這個意思，你是要發他撫恤金？”

“說得那么難聽，什么撫恤金?！辩婅崔D過身來，背靠著欄桿說：“獎金還是要發的，雖然是懲罰任務，但完成任務獎勵還是有——特殊任務的任務獎勵是一比三，算上去秦薇那次的額外獎勵……恭喜許暮洲，他只剩一個任務就可以完成工作指標了?！?/br>
宋妍微微一愣，她緩緩皺起眉，語氣有些冷：“嚴岑好歹剛賣完命，你卸磨殺驢不太好吧?！?/br>
“嗯？”鐘璐眨了眨眼，疑惑地說：“三倍獎勵還不好嗎，任務積分也是三倍的——哦，還有修養假我也批了，我可從來不克扣農民工工資待遇?！?/br>
宋妍覺得有些憋氣，鐘璐什么都聽得懂，也明明知道她在說什么，只是裝傻罷了。

“我說，你縮減許暮洲的任務數量，等于在縮短他倆的相處時間?！彼五f：“清理任務就算拖能拖多長時間，你這還不是——”

“宋妍?！辩婅雌届o地打斷她：“我是按規章制度辦事，永無鄉一直都是這么規定的?！?/br>
“我知道，但你好歹也考慮一下你工作人員的脆弱心靈?！被蛟S是有秦薇的事兒在前，宋妍對嚴岑總有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兄難弟心理，免不了替他多說幾句：“……你的寶貝工作人員可是鐵樹開花，萬一你這打鴛鴦的大棒砸下去，再砸壞了怎么辦?！?/br>
鐘璐搖了搖頭，感慨道：“你們哪都好，就是總這么悲觀?！?/br>
她說著從旁邊的欄桿上摸過煙盒，分給了宋妍一根，又順手從宋妍兜里摸出打火機，先是給自己點上煙，才將打火機又扔回宋妍懷里。

“任務結束之后，我會去詢問許暮洲的看法?！辩婅凑f：“秦薇事件之后，我答應給許暮洲一個我力所能及的承諾，如果他想留下的話，我會同意他留下?！?/br>
宋妍點煙的動作一頓，隨即又發現自己反應有點大，掩飾似的匆匆點上煙，甩手晃滅了火苗。

“嚴岑不會同意的?！彼五f。

“許暮洲留不留下，關他什么事?！辩婅刺糁?，說道：“我只會問許暮洲的意見?！?/br>
宋妍微微皺眉，覺得鐘璐話里有話。

“許暮洲是個獨立的人，他有資格也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辩婅闯榱丝跓?，瞇著眼睛說：“他的命運不應該掛靠在別人也身上，當然也用不著別人做主?！?/br>
宋妍：“……”

她覺得鐘璐仿佛在內涵她。

當然，鐘璐“內涵”得非常明顯，她抽了口煙，又打量了一下宋妍，搖了搖頭，滿臉唏噓。

宋妍：“……”

——果然是在內涵她。

“如果人人都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那還要引導系統干什么?！彼五斎徊豢铣赃@虧，她諷刺地笑了笑，說道：“那些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引導人員帶跑偏的任務對象，知道他們的選擇都是被設定好的嗎？”

這件事是永無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很少有人會把這件事翻出來講，因為這代表著他們所有人都是籠子里的一只鳥，無論怎么說都不太好聽。

而鐘璐作為“規則”本人，倒并沒有因為宋妍的話而生氣。

“引導任務的第六準則是什么？”鐘璐問。

“不得以強制手段干涉任務對象行為處事和思想觀念?！彼五乱庾R回答道。

“世界線不是完全不能更改的，世界有多大的可影響空間，就有多大的補救空間?！辩婅凑f：“引導人員執行任務，只是會在特定時間內保障那個關乎于世界走向的選擇不出意外，而不是要手把手地教導任務對象過一輩子。世界不是一條冰冷的線，也不是任務文件上的鉛塊字，它本身其實有無數種可能性——說到底，誰規定了‘世界’的正常路徑？其實并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永無鄉，而是那些任務對象的性格，生長環境等等。世界線的規范，其實是從那些任務對象面對選擇中最優的那項決定的——這個標準本質上依舊取決于他們自己?！?/br>
“比如說任務對象本來就很喜歡喝可樂，引導人員要做的只是讓他在接下來選擇中選擇可樂，中途不要出現意外，就這么簡單?！辩婅凑f：“每個人都要對命運負責的同時，他們也被命運賦予了選擇的權利……宋妍，被別人不打招呼地改變命運是什么滋味，你不記得了嗎？”

宋妍一怔。

那些“生前”的事，其實對他們來說都太過久遠了，在無數世界線中穿梭，在不同的時空見不同的人，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果按照每一次任務都算“一輩子”的話，他們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輩子了。

“生前”的事就像是一只塵封的密匣，每個永無鄉的工作人員都有這只匣子，但匣子的鑰匙卻早已遺失在了茫茫的時間縫隙里。

但宋妍依舊記得，她跟秦薇那種自主選擇偏移命運線的不一樣，她是被別人故意影響了。

仔細想來，那是永無鄉重組之前的事了，先前的永無鄉成員沒有規則，烏煙瘴氣，自以為捏著所有人的命運，膨脹得不可思議，互相之間明爭暗斗得異常厲害。

宋妍跟嚴岑都是那場混亂風波的受害者，他們本來只是按部就班地活著，可是在懵懂間，命運就已經被人為地改變了方向。

“……這話你之前怎么不說?！彼五f。

“我說過了，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機會，我給了秦薇這個機會，也會給你這個機會?！辩婅搭D了頓，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我是‘規則’，所以我永遠公平?！?/br>
“不過話說回來，命運不凌駕于人類之上，你也好，嚴岑也好，你們在永無鄉時間久了，有時候會染上‘傲慢’的壞毛病?！辩婅凑f：“不要施加自己無意義的壓力，也不必要憐憫任何人?！?/br>
鐘璐說著嘆了口氣，說：“我得找個機會給永無鄉做個道德心理安全思想講座?！?/br>
“畢竟別忘了……”鐘璐的眼角微微向下一彎，語氣輕柔地說：“你們曾經也是人?！?/br>
第195章軌跡（四）

嚴岑在永無鄉休養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里沒有新的修養任務，也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