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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汀很少回去,因為每次看到梁潔蕓就會覺得特別難熬,他不夠聰明,早知道該抓住機會讓曲一嘯多寫哪怕一句,在國外常常艱難的時日里,這些少之又少的文字被他一遍遍熟爛于心。每個字都包含著曲一嘯的愛意,是曲一嘯愛他的證據,讀完后,心里就會明朗許多。可在今天,它們似乎不怎么管用了,看到這些過時的甜言蜜語只會更加虛妄。在曲一嘯的回憶里,提到了嘴硬心軟的張成禮,善良的付家,熱心的大學同學,不知道是否有意跳過,還是把過去忘記了,獨獨不提起葉汀。“那你有想過我嗎?”當他將這個問題問到正在專心篆刻的曲一嘯面前,曲一嘯微微抬頭,眼眸中有些驚訝,葉汀彎著腰,雙手撐在桌子上,一張格外認真的臉不像開玩笑。曲一嘯發現葉汀變得比之前更黏人了,比如穿上整潔的白襯衫去上課的早晨,葉汀換好鞋后,會踮著腳,撅起嘴讓他用親吻的方式拉開一天的序幕。他攬著對方的腰深入纏繞,這時葉汀的笑容就會充滿享受,或許還要竊喜一整日。越來越黏糊的相處使得曲一嘯有點恍然,兩人相逢之后,他時常拿現在與過去作比較,這個人變了多少,又離他遠了多少,比來比去,總能在變化中找到相似的影子。人固然依舊,但他們之間還是差了點什么,不過這不會影響他們過日子,肆意的情事,分享趣聞,相擁而眠,以及互道晚安,有時候感情和生活是不矛盾的平行線。但葉汀突然問想不想念他,糊上的窗戶紙一破再破。“你要是不想也沒關系?!比~汀不等他開口,又說,說完又委屈,轉身背對著曲一嘯,刻意強調道:“沒關系,反正我都知道的?!?/br>曲一嘯放下手中的小刀和石頭,在葉汀垮下去的背脊中,想問他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一路成長所煉成的平和面對葉汀的出現并沒有用處,情感讓他扔掉了體面的云淡風輕,僅剩理智管控著冰冷的軀殼。他有理由想念葉汀,也有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去想。曲淑容去世的時候曲一嘯才七八歲,那時小,不知道經過多少手續,跑了多少趟,他的監護人才由曲淑容變成梁潔蕓和葉萬鴻。在情感脆弱,心思敏銳的年紀,需要大量的耐心和熱情引導,葉家并非大富大貴,但萬幸這兩樣葉家對曲一嘯都毫不吝嗇。曲一嘯很少懷著歉疚活下去,因為那既無用又墮落,他時?;孟爰彝サ男腋?,他明白懷著歉疚和自卑不如懷著感激。風把他往南吹,他就向南走,人間大部分的失落,都能一路在風里埋沒。他稱梁潔蕓夫婦為叔叔阿姨,并且十分懂事,他會簡單地做飯,幫忙打掃,葉萬鴻懂點知識,會在輔導他作業后簽上名字,一家人會坐在一起看電視。葉汀喜歡看電視的時候吃青檸味的薯片和梁潔蕓親手做的炸雞腿。曲一嘯是大孩子,卻經不住日子美妙的誘惑,他喜歡吃雞腿時蘸上辣椒面,喜歡看見葉汀污了滿嘴的番茄醬,咂唇滿足的樣子。那時候家里還有一條老狗,搖晃尾巴啃他們剩下的骨頭。每個夜晚他和葉汀躺在一張床上,他們肌膚相觸,神經相撫,到了青春期這樣的觸碰就有點格外異常,曲一嘯不再平靜地聽著葉汀的呼吸聲,同一個被窩的溫度在整個冬天著火。那是詭譎的空間,曲一嘯一頭栽了下去,他的世界變成空間外和空間內,一趟無形的列車帶著他穿梭,追逐人生角度的不適與舒適。他經常在半夜輕輕爬起來,喝一杯涼水,吹一陣冷風。這種感覺像淋一場雨讓人慌亂逃竄,為了躲雨他一身狼狽,在撐著五顏六色的雨傘的人群中奔跑,別人拿怪異的眼神看他,他拿審視與神奇的眼光看待自己。葉汀干凈,明朗誘人,滿身春光,天真得像是一種勾引。在記憶的薄霧里,他不知道倒底是葉汀帶壞了他,還是他帶壞了葉汀,就那樣,葉汀在他的列車門口無知地窺探,上車,闖入隱秘的空間。或者彼此吸引,葉汀的笑容真誠,不帶著一點后悔和莽撞,此時此刻,他是稚嫩的,享受的,進行著每個人都經歷過,憧憬過的,年輕最容易昏頭昏腦的熱戀。這段戀愛中最大的優勢就是同吃同住,他們表現得稍微親密幾分都不會有人懷疑,大可認為兩人勝似親兄弟,他們攀肩搭手的關系讓梁潔蕓欣慰,讓同學善意調侃。白日里光明正大,夜晚春水皺起。當然曲一嘯不會對葉汀做更過分的事,他們只會躲在無人的角落里偷偷歡喜。一年,整整一年,曲一嘯把葉汀捧在天上,就算摔下來也心甘情愿在地上接住,葉汀常常生他的氣,那是戀愛中的小脾氣,含著對他的依賴和嬌氣,曲一嘯從不在意。夏天后又來到夏天,越長大越不懂得懼怕。他們學會得意忘形,也偶爾情不自禁,學校的廁所里,晚自習的香樟樹下……他們吃同一塊冰淇淋,口香糖,喝同一瓶汽水,然后用嘴巴分享味道。在甜得發膩的時候,總是無法想象離開戀人會是什么樣。葉萬鴻的家長簽字也結束在那個夏天。那是曲一嘯和葉汀都不愿回想的一件事。第19章曲一嘯像往常一樣站在校門口固定的地點等葉汀下課,天色過黃昏,還不到打開路燈的時點,一起回家要穿過落了楓葉的大街,還要穿過長長的巷子。習慣了走在小道的青石板上,因為太多人踩過還有些碎裂和塌陷,小石子硌著鞋底發出細小的響動,從巷口往深處走,微風愈發潮濕而悶熱。牽手的兩人默契地鉆入右邊更狹窄漆黑的巷口,曲一嘯用校服蓋在頭上,視線陷入黑暗,曲一嘯說過,如果有過路人發現,他們就拼命地跑,而現在要做的就是大膽親吻。剛從校服下氣喘吁吁地解放出來,氣氛正是欲說還休,誰都不會想到本該在家做飯等他們回去的梁潔蕓會路過,并且就在身后,那道不確定的聲音如同鬼魅讓人頭皮發麻。“是……曲一嘯嗎?”曲一嘯背對著梁潔蕓,幾乎遮住了她的整個視野。放在腰上的手陡然抓緊,即便看不到對方的神情,曲一嘯也感受到了葉汀的緊張與害怕。他很慶幸自己在慌亂中做出最明智的決定,淡然而又緩慢收起校服,與此同時,一只手揉亂了葉汀溫順的頭發,輕聲示意:“唔,聽話,原計劃,晚點回來?!?/br>六神無主的葉汀毫無疑問地信任曲一嘯,只猶豫了一秒就轉身逃跑,跑到對面的巷口,轉彎再停下來,劇烈跳動的心臟尚未平復,喘著氣有些腿軟。